許明溪難得笑了笑,他攤手,“老實說,當時我知道我的老師就是那位傳說中的人的時候,我以為我在地煞夢魘裡,白日做夢——想得真美。”
許千舟看許明溪真的說得認真了,趕忙把杯子裡的茶全往後倒,然後倒了一杯香檳進茶杯裡喝著。
“難怪小狐狸有時候符咒和不要錢一樣用,我之前還以為那是他的技能,原來是你們老師就是源頭。”他還是有些困惑,“那你老師有沒有告訴過你,為什麽要把那些符咒紋路體系公開啊?他都能創造出這麽厲害的東西,如果不說,樊籠誰能奈何他?他如果不公開,自己畫好了符咒賣給玩家,玩家也只能咬牙買,他豈不是高枕無憂?”
許明溪端著茶杯的動作一頓,斂眸,說:“人各有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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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星辰仍然在這一片記憶畫面連貫拚接而成的夢中。
也許是這一片記憶中,畫符的記憶格外深刻,在他落筆停頓的那一刻,他連周圍光束下飄蕩在空氣中的灰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格外清晰。
失敗的符咒散作齏粉,被一陣風吹散了。
那是他學會自己畫符之後畫的第二張警示符,就這樣碎了。
燕星辰切實地再度感受到了當時的掙扎。
他不是什麽聖人。
哪怕是在樊籠裡,哪怕是站在總榜第一的位置上,他還是一個人。
一個有人性缺點的人。
這世間或許會有人願意恩仇不記,既往不咎,以德報怨,但他自問,他不是這樣的人,也做不了這樣的人。
符咒的原理散播出去,低級玩家學不會,卻也能用。
高級玩家或許能懂一些基本的東西,足以讓他們實力更上一層樓。
以他在樊籠裡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經歷來看,他基本已經可以肯定,哪怕是一張符咒的製作原理散播出去,總有一天,他自己也會面對來自這張符咒的攻擊。
他不怕這些,他甚至不怕死。
但他想:值得嗎?
於是他猶豫了,將那些收集來的一大堆材料收進了物品欄。
他又進了副本。
他進副本只是為了盡量地多觀察那和樊籠能量流動完全相反的副本能量流動,從來不與其他玩家有交流。
他每次副本都是劇情點第一,其實一直進的編號也未必是多高的,只是獎勵高,進的副本又多,數據自然高出別人一大截。但他進入的最小編號的副本,其實比其他總榜玩家還要大。
所以每每他進入副本,總是會發生只有他一個總榜前十,其他都是總榜三四百的事情。
副本對他來說著實簡單,對別人來說每次都是生死的考驗。
其他玩家若是知道副本中有他,是又開心又失望。
失望的是最好的獎勵絕對是赴死者拿走,開心的則是只要能活下去等到赴死者完成任務,不管怎麽樣都能拿到保底的獎勵走出副本。
他那一次進入的副本也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那個高級副本之中,居然又有一個隨機玩家。
當時燕星辰才剛研發出製作符咒道具的體系,他自己都是個半瓶水晃蕩,也沒有公之於眾,正式玩家的存活概率都很低,更別說是隨機玩家。
越是高級的副本,隨機玩家越少,總榜都只有他一個人是隨機玩家。
他遇到的那個隨機玩家,並不是總榜的,而是一個還在普通的編號副本掙扎的玩家。
對方之所以進來,是因為他的伴侶在這個副本裡。
他的伴侶居然是一個總榜前兩百的玩家,但這位總榜前兩百的女玩家因為之前出了一些意外,現在必須進入的副本編號水平遠遠高於自身實力,進入這個副本十分危險。
於是那位隨機玩家用自己其他所有的鑰匙,找人換了女玩家要進入的這個副本的鑰匙,陪同她進來。
燕星辰十分不解。
這在他看來,隨機玩家本就難以存活,這個隨機玩家自己都沒有進入總榜,實力還不如他的伴侶,有隨機玩家的身份加持,進來不是送死嗎?
他從來都是想什麽做什麽,不會遮掩壓抑。
他疑惑,便直接問了——明知會死還要進來嗎?
那一對情侶沒想到赴死者會同他們說話,戰戰兢兢的,半晌不敢言語。確認燕星辰確實只是好奇之後,那個連總榜都沒有進來的隨機玩家擋在了總榜女玩家身前,說:“我進來,就是為了死的啊。”
這樣的話燕星辰也說過。
他說他是一個生而赴死的人。
可他說那句話,是因為他覺得樊籠中爾虞我詐,人心不古,人性難測,年少時便見得多了,活再久都沒有意義。
無趣至極。
可這個總榜都沒有進入的隨機玩家說這話的時候,反倒充滿了希望。
嘴裡說著赴死的話,心中卻滿是希望。
對方又說:“我無數次唾棄怨恨過我的身份,可是這個副本,我太慶幸了。我是一個隨機玩家,我永遠是危險第一個眷顧的對象,我什麽都幫不了她,但只要我和她在一起,死亡觸發只會先找我,她就多了一條命。”
“我注定是走不出這個副本了,可她多了一次機會。”
燕星辰怔怔不語。
他用著遮掩外貌的表象道具,這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不知他的神情,他們又聽說赴死者孤僻冷傲、難以親近,生怕燕星辰不悅,趕忙轉身跑了。
燕星辰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心中鈍鈍的,說不上來的悶。
這世間有的是人滿懷惡意,卻也有人承接著滿滿的惡意,到頭來竟然滿懷希望地感謝這個仿佛生而有罪的隨機玩家身份嗎?
他有些恍然。
後來,那個隨機玩家不出意外地死在了那個副本裡,替那個總榜女玩家擋了一劫。
燕星辰難得對玩家心軟了一次,在副本下一次危險來臨之前,給了那個總榜女玩家幾張他剛剛學會製作的符咒。
那便是他通過分析樊籠和副本的結構運用而生的新的符咒道具。
總榜女玩家用著三張當時隨隨便便就能引發爭搶的高級符咒,活到了燕星辰完成任務的那一天。
燕星辰並沒有出手多做什麽。
他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只是專注地在完成副本任務,並且趁機觀察副本結構與那些能量構建方式。
他唯一做的一件事,便是畫出了三張符,將這東西給了別人。做完他就忘了,這事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微不足道。
約莫半年多後,他收到了那個一面之緣的女玩家想盡辦法給他傳來的訊息。
對方說,她能力不低,也不算高,衝進總榜,卻沒什麽能力衝進上遊,一直都在一兩百名徘徊。如果不是三張高級符咒,她過不了那關。那個隨機玩家死後,她又進了兩次副本,出來之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
孩子正巧是在約莫三個多月前懷上的。當時那個隨機玩家還沒有死,他們還沒有進入那個遇到了燕星辰的副本。
她給燕星辰發訊息的時候,孩子剛剛出生。
她說,多虧了赴死者拿出的不知是什麽的高級符咒道具,讓她活了下來、讓這個孩子出生。
雖然她實力不濟,但好歹是個總榜玩家,以後若是赴死者有需要,她一定全力以赴。
她還說,她的伴侶,死去的那個隨機玩家姓白。
燕星辰遇見這對夫妻的副本,是一片深山,舉目望去,四周皆是茫茫遠山,一眼掃過,仿佛一直不曾凝固總榜的樊籠,望不見盡頭。
她給這孩子取了個名字,叫白遠山。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10 章
燕星辰一直都能感受到記憶裡的感官和情緒。
在赴死者讀完訊息的那一刻, 他自己先是湧上了一股難言的情緒,隨後,記憶中的情緒居然和他自己的情緒交疊了起來。
他心中還冒出了一股極為酸澀的宿命感。
白遠山。
這個名字, 記憶中身為曾經總榜第一的赴死者的他, 十分熟悉。
而現在作為一個剛結束新人期的正式玩家的他, 也十分熟悉。
許千舟閑聊的時候和燕星辰說過,白遠山是樊籠世界土生土長的玩家,成年之前沒有進入副本,但似乎他曾經得到過那位赴死者的指點,因此和暗地裡是赴死者學生的許明溪有著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