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他已經聽了這樣的慘狀不下百遍,早已習慣。
沒過多久,嬉笑聲和慘叫聲都突然消失了。
車停在了那巨大的宅邸門前。
大門之上掛著一個有些生鏽的匾額,上頭寫著“陳宅”二字。
這一路上,每家每戶都在陸續亮起燈火,可燕星辰愣是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直到眼前的大門向兩側打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提著燈籠緩緩走了出來。
“客人來了,”那人說,“其他客人正在大堂等候,請您跟我來。”
燕星辰下了車,剛站起來,眼前一晃,車夫便消失不見了。
從始至終,他甚至只看到了這個車夫的背影。
【請玩家跟隨管家陳叔進入陳宅。】
樊籠的提示音催促他。
這聲音的出現代表了無法違逆的副本規則,他本該立刻遵守。
可是燕星辰厭惡極了這樣的感覺。
這樣被設定好的、必須遵從、帶著枷鎖行走的感覺。
他心中負面情緒頓起,沒有動。
【請玩家跟隨管家陳叔進入陳宅,所有玩家需在陳宅集合。】
提示音又催促了他一遍。
他本來已經面色愈沉,可這回的提示的後半句話將將拉住了他的思緒。
所有玩家……
是了,他這回並不是一個人進來的。
副本如何尚未可知,劉燭等人也不知如何打算,他還得進去和齊無赦匯合。
燕星辰緩緩眨了眨眼睛,斂下情緒,面上浮現出了淡淡笑意。
他走到門前,對眼前這個明顯是npc的管家說:“勞煩帶路。”
陳叔上了年紀,面上滿是皺紋,看不出什麽血色,動作間充滿了疲態。
他掃了一眼燕星辰,沒什麽別的反應。
陳叔拎著燈籠的手都不太穩,嗓音低啞得很:“請進。”
說完,陳叔轉身便往裡走。
西邊的霞光隻余下最後一簇,天色更暗了。
跟著陳叔踏入陳宅之後,燕星辰稍稍回頭看了一眼。
門外,本來燈火通明的小鎮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霧氣,霧氣愈發深重。
他不過邁進門幾步的功夫,身後竟然已經變成了看不見邊際的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原來地煞不僅僅是方才遇到的那些小孩,而是這一整個鎮子。
他在踏入陳宅的這一刻,方才躲開了這巨大的地煞。
難怪前幾次進入這個副本的優秀新人玩家全都沒有出來。
地煞這種髒東西,和鬼叫門一樣,是必須要特定觸發才會殺人的。若是平時遇到他們,不觸發特定的場景就沒有事情。可若是這麽大范圍的地煞……
這還只是厲鬼生前執念所化的煞氣,根本不是厲鬼本身,便能覆蓋整個小鎮。
這個副本裡存在的鬼物,是會比彩娘和阿木那樣的厲鬼還要可怕百倍千倍。
燕星辰悄無聲息地回過頭來。
他看著走道兩側,大宅子裡懸掛著的紅燈籠,隻覺得周身越來越涼,明明沒有風,卻覺得陰涼入骨。
四面八方像是藏著什麽見不得光的髒東西,正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裡的時節似乎在秋冬交錯之際,空氣冰涼得很。
燕星辰斂了斂外套,心中警惕,沉默無聲地跟在陳叔身後。
陳宅很大,從大門進來都得走過很長一段前院。
前院裡種著一些綠植,但是比較荒蕪,大多都是荒草和一些四季常青的植物。
道路兩側。每隔兩米,兩側就掛著紙做的紅燈籠照明,陰森滲人。
走在前頭的陳叔每走幾步,身上便傳來幾聲清脆的叮當聲。
他凝神看去,才瞧見陳叔的手腕上,隱隱約約纏繞著一條手鏈,手鏈上頭掛著平安鎖和鈴鐺,相互碰撞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平安鎖的樣式十分精巧,不似陳叔這種中年男人會佩戴的東西,鈴鐺更是玲瓏可愛。
反而像是孩子用的。
載入副本之後,面對的第一個情節也是童謠。
陳宅裡面看上去沒有孩子,這個副本會和孩童有什麽關系?
燕星辰思索著,走過連廊時,他目光落在連廊外的一個小庭院上。
他腳步猛地一頓。
紅燈籠灑下的光暈之中,幾個人影站在樹枝之後,拉長的影子交錯在一起,黑沉沉的。
那些人影動也沒動,其中一個側著臉對著他,遙遙看去,一張臉雪白雪白的眼珠居然也是白色的。
這些人居然沒有瞳孔!
“呼啦——”
細風吹過,樹葉摩挲聲中,那幾個人影居然在這種發絲都吹不動幾根的風中晃了晃。
其中一個晃到紅光之下,燕星辰定睛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紙人。
紙人臉上的五官都是畫上去的,只是畫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即便眼珠是空的,乍一看都仿若真人。
陳叔見他久久沒有挪動,回過頭來,對他說:“這是家主人做的紙人,家主人的手藝是鎮子上一等一的,扎的紙人重量極輕,火一燒便化。客人來這裡,不也是給家中辦喪事置辦紙扎嗎?只不過家主人每天能扎的紙人有限,諸位客人們需要住在宅子裡等等。”
風更大了一些。
那搖晃的紙人被風摜到了地上,滾了幾圈,橫陳在燕星辰面前。
畫出來的空白眼珠正對著他,僵硬得很,卻好像當真有什麽東西在看著他一樣。
燕星辰見多了這種白事相關的東西,倒不覺得有什麽。
可他感受到陳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反應。
他稍一思索,面上冷靜的情緒頓時被藏了起來。
他突然往後猛地退了幾步,神情驚懼道:“什麽東西!?”
他那張臉,冷漠的時候看在別人眼裡都是純然又帶著笑意的,做出這樣驚嚇的姿態來,更是不需要演技都能有幾分真。
那管家見他如此,放緩了語氣道:“客人不用害怕,這些都是紙人,假的罷了。”
“可是……”他快速地眨了眨眼,“它沒有眼睛……”
“那是鎮子上紙扎的規矩,不送出門不能點睛。這東西畢竟是客人們拿回去送葬的,不吉利,我們成天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也怕被不乾淨的東西纏上。所以啊,家主人扎好之後,送出門之前才會點睛。”
他的反應顯然讓陳叔比較滿意,他也問到了信息,便主動說:“我知道了。陳叔帶路吧,天已經黑了。”
陳叔笑著點頭,帶著燕星辰往大堂走去。
燕星辰仍然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他看了看陳叔平靜的神情,聽著平安鎖和鈴鐺輕微碰撞的聲響,低聲說:“陳叔,我還是有點怕……”
他眨了眨眼,鴉羽似的睫毛輕輕扇動著,溫順的面容在昏暗的光暈中格外讓人提不起戒備。
陳叔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微緩和,安慰他道:“這些放在庭院裡的,都是家主人覺得做的不好的紙人,已經算不得真了。”
“我只是想起來小時候的事情,”他說,“以前家裡也辦過喪,親戚家的孩子調皮,把我推進紙人堆裡。那時候我還小,一頭扎進去,半天沒爬出來。”
這本是在控訴孩子的不懂事,可陳叔卻笑了笑,說:“小孩子,調皮一點,沒什麽大事。”
燕星辰不再說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方才和陳叔攀談了一會,陳叔對他的態度也好上許多。之前還遙遙走在前頭,現在乾脆提著燈籠走在燕星辰身邊,為他照明引路。
待到了大堂前,燕星辰還未走進,便遠遠瞧見裡面已經或坐著或站著一群人。
這群人的衣著和這種有些年代的小鎮子格格不入,顯然是和他一樣的玩家。
看來每個玩家都是被車夫那樣接過來的,只是到達的時間不一樣。
而若是往陳宅外邊看去,就連外邊的天空都已經變成了虛無縹緲的白霧。
這個陳宅仿佛一個遺世的孤島,外頭都是執念所化的地煞。
他剛才能進來,多半是因為有那個車夫在拉人。那個車夫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反應,不像是一個普通人。他看到惟妙惟肖的紙人之後,甚至覺得車夫很大可能是一個點睛了的拉車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