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來說,必須使用足夠高的念力,稍微影響到進入地煞的玩家的靈魂,對方說不定就能聽到提醒,不會被困死在裡面。
許千舟問:“我沒怎麽接觸過地煞,你知道要怎麽提醒他嗎?”
“盡量干擾到他的靈魂就行。”
許千舟稍稍閉眼,試了一下。
他就是專精精神和靈魂方面的玩家,但是他嘗試了一會,念力值全都用上了,還是沒辦法接觸到燕星辰的靈魂。
池修提醒他:“額頭湊得近一點?和念力相關的都在頭部,物理上近一點多少有點作用……”
他話音未落,燕星辰身側,齊無赦抬手,按著雙目緊閉著的燕星辰的肩,低下頭,將他的額頭抵在了燕星辰的額頭之上。
地煞之中。
那追問燕星辰的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急。
“我到底何錯之有?到底何錯之有……何錯之有——何錯之有!!!”
青年立於虛幻火海中央,墨瞳倒映著火光。
金拆在他手上蠢蠢欲動。
他很想動手。
這個問題是阿郎的症結所在,又何嘗不是他的……
倏地。
一道比較模糊的聲音似乎從外界傳來:“……燕星辰。”
——齊無赦的聲音。
隻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什麽也沒說。
燕星辰幽幽的神情一頓。
他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
已經翹起的金拆線頭顫了顫,緩緩地軟了下去。
青年雙眸之中,似是充斥著隨時脫韁的瘋欲,卻又漸漸清明。
——不能動手。
動手等於挑釁亡者執念,會被地煞中所有怨氣攻擊。
副本還未結束。
他指尖掐著掌心,理智逐漸回籠。
“……我到底何錯之有?”
那問題的語速更快了。
燕星辰壓著頭疼,終於開口。
他一字一頓答道:“在他們眼裡,你當然有錯。”
下一瞬,火光大盛。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這笑帶著滿滿的冷意。
“不是想問嗎?不就是想聽到一個哄你的答案嗎?執念不散,還藏了一個隱秘的小地煞在陳宅這麽大的地煞裡面,不就是想問又不敢問嗎?真的那麽想知道答案,我就告訴你。”
“你錯在不可預估的未來。”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雙眸一片澄澈。
他知道這個小地煞最安全的破局方法。
一句“你沒有錯”就夠了。
但是這真的是這段執念不散的症結所在嗎?
阿郎自卑了一輩子,他的執念,仍然是逃避嗎?
他看著那已經開始逐漸升溫的火海,說:“我看了一個故事,公平起見,我也還你一個故事。”
火舌一滯。
“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和你很像,很早就沒有父母。不過他幸運一點,父母是意外死亡的,並不是不要他。他從小就有點問題,偶爾會控制不住地發瘋。每回發病,他都比厲鬼還要可怕。和阿郎一樣,放在別人眼裡,就是個怪物。但是他的父母都努力藏著這個秘密,帶他去各種地方治療。”
“父母死後,他素未謀面的一個小舅舅領養了他。他的小舅舅也是做陰陽生意的,一眼看出了他的問題,告訴他,這是他天生的毛病,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解決,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自己忍耐。”
並且努力隱瞞著這一點不同。
只要他能一直忍耐、一直克制,他可以偽裝得很好,在別人眼裡,不過就是一個經常頭疼的病秧子。
他跟著小舅舅走南闖北,學著那些和魑魅精怪有關的東西,同那些在城市中跟著定好的軌跡按部就班長大的孩子們完全不一樣。
舅舅居無定所,在誰那裡接了單子,就在客人那邊暫住。有時候會是車水馬龍的都市中坐落的別墅,有時候是落魄鄉野的小平房,有時候還會是鮮少有人踏足的深山、高原……
這樣的生活讓他不用維系長久的關系,不用和人有過多的接觸,也不會有人能發現他的秘密。
他逐漸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甚至因此見識了許許多多的三教九流。
見得多了,克制的能力也就提升了。
但是有一次,舅舅接的單子耗時很久,他們在一個地方停留了大半年。
那是一個偏僻的村子,村子裡的人幾乎都認識。因為最近幾年一直在鬧鬼死人,這才請他們來處理。
他們來了之後,才發現村子底下是一個巨大的古墳場,古墳場最近被泥水衝開了一個口,很多鬼氣外泄,造成了後續的問題。
這並不是簡簡單單處理一個鬼怪的事情,所以他們留在那裡很久。
待得久,有的秘密自然沒有那麽容易藏得住。
更何況地底下還埋著一個充滿了怨氣的古墳場。
來之前他們也沒想到是這麽棘手的情況,來之後才發現的,單子既然已經接了,人也到了,總不能走,於是他們就留了下來。
燕星辰那段時間總是會被古墳場的怨氣影響,發病的次數多,終於是被其中一個村民看到了。
那個村民回去告訴了其他人,村民們私底下商量,覺得他一定是被鬼魂附身,說不定哪天就會害人。那個道士——他的舅舅——在這裡這麽久,村子裡還在死人,說不定就是因為燈下黑,沒發現他這個外甥被鬼附身了。即便他不是被鬼附身,這樣一個隨時會發瘋的瘋子,說不定哪天就會害人。
村民們一合計,找了個膽子大的人,趁著那晚他舅舅繼續去處理古墳場的怨氣,偷偷溜進了他們住的地方。
他們想把燕星辰勒死。
當時,燕星辰手上纏繞著小舅舅給他防身的法衣金拆。
他對這裡的村民沒有防備,吃飯的時候吃了些別人偷偷摻進去的安眠藥,睡得很熟。
等到繩子勒上他的喉嚨的時候,他才在窒息的感覺和被細繩勒破皮膚的痛覺中掙扎著醒來。
勒他的人站在他身後,他看不見。
他那時候年紀也不大,並沒有現在的判斷能力,沒有想太多,隻以為是什麽古墳場跑出來的殘魂。
他下意識便指尖一動,金拆甩出,勾著往前一摔。
險些被勒死帶來的負面情緒湧了上來,他強行壓著,一時之間頭疼得要命,根本沒有辦法細看周圍。
那村民猝不及防被他這麽一甩,看著金線在空中舞動,以為是他要發瘋,連滾帶爬往前跑。
深更半夜,夜黑風高,落後的村子裡更是沒有什麽照明的路燈。
那人心底已經覺得燕星辰是鬼,便如同逃命一般,什麽也不看便往前跑。
那人剛跑出去,便失足跌進水井。
村子底下就是古墳場,水井之下就有怨魂。
那人沒發出一點聲音,就那樣被水底下的厲鬼吞吃了。
燕星辰當時自己都頭疼得不知今夕何夕,根本沒留意到這些。
等到他稍緩過來時,人已經死了。
屍體死狀淒慘,第二天便發出了腐爛的臭味,這才被人從井底打撈起來。
這因果最終算在了用金拆甩人的他的身上。
自此,象征著百年功德的法衣金拆在這個頗為落後的小村落中染上了惡業。
“就是他殺的,我之前看到過他發瘋,把整個石桌都捏碎了……”
“怎麽可能是剛剛好跌到井裡啊?”
“昨天晚上那個人就是去找他了啊,然後第二天就死了。”
“他本來就有問題,動手殺人不是很正常?”
“現在天兒這麽冷,哪有第二天就腐爛的屍體?不就是被鬼害的!”
“瘋子……不,鬼!他是鬼!”
“……”
燕星辰咬破了嘴唇。
記憶回籠,血腥味稍稍沾上他的舌尖。
他抬手,用手背擦掉了自己唇上的血。
他的身周,那從小地煞中來的虛幻火海已經凝固了很久。
直到他方才說完了話,火海才開始繼續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