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經不起考驗之處,便在於這“經不起考驗”。
這話似乎毫無內容和道理,卻又是一切的根源。
當人認為人性不可考驗之時,面前這些情況,人性就會真的變成不可考驗起來。
可若是從不曾搖擺過,有時甚至不會存在“考驗”一說。
魅鬼惑心,這一局周晚雖沒能成功保住那兩個普通人的命,卻也沒有失心。
“我盡力了,”周晚轉而問那個男人,“……你還要進去嗎?”
男人痛苦地搖了搖頭。
安神符驅散了他那被魅鬼加強放大了的求生的欲望,卻也明明白白地讓他清晰地意識到,身旁女兒的屍體從何而來。
他再度撿起了那把沾著他女兒鮮血的刀子,插進了自己的喉嚨裡。
三人的血流到了一起。
周晚渾身浴血,歎了口氣,轉頭走上了台階。
那些遍布主殿外的地煞居然沒有一個攔住了他。
對於其他玩家而言,這一條短短的上台階的路滿是危險,可周晚卻暢通無阻地走回了主殿大門前。
主殿內。
燕星辰在那男人鮮血濺射而出的那一刻就低下了頭。
他稍稍閉上了眼。
“是你贏了。”
淨心法師在他身後道。
作者有話要說:
第158章 古刹聞香(20)
燕星辰一早就知道, 這個賭局他不會輸。
淨心一開始之所以注意到他,應該是因為淨心一直就處於後方的靜室之中,對於主殿裡發生的事情其實是很清楚的。對方知道他們和周晚有點關系, 所以才會在周晚去救人的時候留意到在殿內的他們。
這位還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法師, 從一開始, 想和他賭的,與其說是周晚到底能不能如願以償,不如說是賭他們會不會在意人性。
淨心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
這和尚知道魅鬼作亂,知道魅鬼會在那一家三口身上動手腳,知道周晚最後會面臨要不要帶回來一個沾滿了女兒鮮血的男人的抉擇。
燕星辰並不是淨心法師, 他其實並不能預料到魅鬼到底會怎麽做。
他人在殿內, 也無法乾預殿外的事情。
這是他參與的唯一一次自己不身在其中的賭局。
但他並不被動。
他敢賭,並且敢確定自己會贏,只是因為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
他們和周晚並沒有互相交底, 只不過在幾個副本中打過交道。
但燕星辰記得,巫女祭神副本之時,溫尋本沒有能力在組織賽副本中活下來,可之後厲九澤驅使厲鬼屠殺玩家,溫尋卻撐到副本結束,正是靠著周晚給溫尋留下的唯一一張高級避陰符。
而他們在對付厲九澤之際, 祭壇之下一片混亂,青山族人死傷無數。如果沒有周晚再次不惜消耗一個稀有的高級道具來護住年紀尚幼的桑朵,後面甚至都不會有他們把桑朵帶出副本這回事。
周晚孑然一身,卻對副本內的npc和樊籠中掙扎的弱者格外溫柔。
魅鬼用人命來試探人性,想看的就是他們這些“外來者”對人性失望, 想看他們承認, 人之欲念無窮無盡多為惡念, 魅鬼之欲也如此,沒什麽不對。
這一局,但凡當局者不是周晚,而是殿外的任何一個玩家,燕星辰都不一定能贏。
因為玩家是無法共情npc的。
殿外沒能成功進來的玩家瘋了一般往裡衝,殿內僥幸活下來的人們多半用著不解的神色看著周晚。
其他人甚至到此刻都無法理解,周晚居然為了三個遲早只是過眼雲煙的副本內的普通人拚命。
正是因為這一份不理解,易地而處,其他玩家看到男人殺了自己女兒的時候,只會從質疑男人的角度觸發,不論做出什麽決定,都是應了淨心法師那句“咽下一口氣”,因為他們從那一刻開始就認定他們救的是不值得的人。
唯有周晚,他自小在副本中長大,那些大家眼中都是雲煙的npc,在他眼中都是活生生的存在。
他不會立刻質疑那個男人。
所以他不會輸,燕星辰也不會輸。
但……
燕星辰長長歎了一口氣。
空氣中濃濃的血腥味同佛寺大殿該有的聖潔莊嚴格格不入,卻又融在了一起。
那一家三口的鮮血混在了一起,順著台階而下。
不知為何,他心裡也難受得緊。
他分明不是周晚這樣在副本中長大的人,也和副本中的魑魅魍魎沒有什麽關系。
可他看到那一家三口的屍體之時,隻覺得仿佛有一隻手揪起了他的心間,竟讓他感同身受地疼了起來。
周晚走進了主殿。
那一家三口已經死了,魅鬼明顯也不打算讓其他人進來,他現在還不如進來了。
伴隨著一聲悶響,主殿的大門被和尚們關上了。
外頭傳來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響,還有慘叫聲、爭鬥聲。
有和尚在外頭喊道:“下山去吧。”
又有人怒斥:“下山的人都死了!!”
聲音越來越小。
主殿平靜得很。
方才因為那女孩的父親的舉動,和尚們都在看著外頭,分發經書的動作都停下了,有一個還滑了手,經書散了一地。
殿門關上,淨心法師催促了一聲,那小和尚趕忙撿起地上的經書,發到了燕星辰和齊無赦的面前,又繼續往前給其他人。
淨心法師從始至終都沒說什麽,神色似乎還有些悲憫,全然不似那魅鬼小和尚那般幸災樂禍。
就算剛才,他以為燕星辰要輸了,也沒什麽舉動。
這個法師,地位好像不低,卻又不像個魅鬼……
周晚在剩下的兩個蒲團中阿妙身旁那個蒲團上坐了下來,拿起手中的經書,沒有說話。
阿妙問他:“你要不要用治療道具?”她說著,直接就遞了過來一個道具。
周晚幫她帶了個名額,倒是沒有客氣,抬手就接過。
剛拿到手上,才發現這居然是個高級治療道具。
用來治療他身上這種根本不致命的皮外傷,當真是殺雞用牛刀。
他自己是一個用道具不眨眼的人,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明天是什麽樣的。
阿妙是個懷著孩子的女玩家……
他頗為古怪地看了阿妙一眼,發現對方連面前的經書都沒管,就側著頭看著自己,等著他用這個高級治療道具。
周晚:“……”
如果不是他現在是女裝,光是這個眼神,周圍的人怕都要把他當成阿妙肚子裡孩子的父親了。
他什麽也沒說,直接就用了。
——他又不是真的良善之輩,送上門來的道具,又不是他自己的,為什麽不用?
阿妙見他用了,這才轉過頭去,拿起了面前的經書。
周晚看了一眼那不知為何空出來的蒲團,也和其他人一樣,開始看起了這本經書。
剩下的只有二十九個人,盡皆渾身緊繃,時刻警惕著四周。
這其中似乎每個人看上去都不像是普通人npc,以至於血腥佛寺這麽一個詭異的地方,蒲團上坐著的香客們居然一個個都神色嚴肅卻冷靜,仿佛真的在參悟佛法一般看著自己手中的經書。
淨心法師讓和尚們去點新的香,沒有立刻開始講經。
他們總算獲得了片刻喘息的時間。
許千舟回過頭來,喊了周晚一聲。
周晚:“……?”
許千舟:“你是最後一個進來的,有沒有什麽異樣的地方?為什麽你明明是第二十九個,他們卻說你是最後一個?”
“我也不清楚,”周晚看了一眼那唯一一個空著的蒲團,說,“蒲團明明還有一個,他們卻不讓人進來了……我也以為還有兩個名額。”
喻行川輕輕的嗓音插了進來:“我記得你剛才提了一嘴,這位……”他看了一眼阿妙,“懷孕了?也許她一個人算兩個人了。”
肚子裡的孩子也算?
這似乎也能解釋得通。
許千舟:“你為什麽參與我們的討論?我們不是一夥的吧?你幹什麽和我們搭話?你不會是看上周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