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怎麽會忽然鼻涕眼淚一起流呢?
“所以,周凜霜……我根本沒想過拋棄你。我只是……決策失敗了而已。”
臥室裡短暫的安靜,沉默中林憬的心臟跳得很快。
周凜霜坐了起來,看向他,朝他伸出了手,“這一次,我們重新讀秒。你要拉住我久一點。”
林憬睜大了眼睛,不再說什麽會變得強大的承諾,他的手觸碰上對方的掌心,乾燥、熱烈、執著,以及再一次破土而出的勇氣。
下一秒,林憬被拽了過去,他一個踉蹌撞到了對方的懷裡。
他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自己已經被對方抱緊了摔在了床的裡側。
周凜霜的手臂將他完全圈了起來,緊到骨頭髮疼,林憬被曬傷的後背被背心粘住,疼得他鼻子發酸,差點沒哭出來。
“下次,不許再做這種失敗的決策。”周凜霜靠在林憬的耳邊說。
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熱到發燙的氣息湧進林憬的耳廓。
“我好臭誒。”身上還留有沙鯨得味道。
“閉嘴。”周凜霜靠在林憬的耳邊,“……我們把記憶重寫一遍吧。”
林憬愣住了,他明白他們帶著那段記憶恐怕都無法入眠,會在噩夢和患得患失裡徘徊。
現實無法重來,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世界。
“好啊。我們一起掉進了沙鯨的肚子裡,當它的嘴合上,整個世界黑暗得找不到一絲光……而且還很臭。”林憬說。
周凜霜接著說:“我們打開了生物掃描系統,但還是黑漆漆的一片,然後我們打開了照明。腳下粘稠的河裡,到處飄著蛇尾蟲的屍體,它們已經被腐蝕成凝凍般的膠質。我們得馬上出去——因為你的工程外骨骼已經開始警報,所以我把你架在了肩膀上,你打開了粒子刃切割頭頂上的胃囊,狠狠給它戳了個大口子,沙鯨疼到打顫,它的胃袋忽然緊縮,本來隻到我腰部的胃液忽然四面八方湧來,淹沒我的頭頂,我搖晃著站不穩,而你慌了。我叫你不要停下來,繼續戳。”
聽著周凜霜的聲音,那些讓他恐慌的記憶好像都有了支點,他變得平靜,變得能去回顧瀕死的瞬間,變得坦然接受一切。
林憬的思維一點一點下沉,沉入周凜霜編織的另一個現實裡。
“你的粒子刃維持不了能量,我把粒子矛給了你。你繼續用力向上戳。但是沙鯨那麽龐大,不是我們用人力能夠刺穿的。胃液的濃度越來越高,連我的戰鬥型外骨骼也失去了功能。我們一起掉進了胃液裡。”
周凜霜用他娓娓道來的語氣去描述一個與死亡極限接近的場面,林憬的心緒變得冷靜下來。
“胃液湧進我們的面罩,我們無法呼吸,也無法說話。臉上和身上都被腐蝕得很疼,眼淚就算流出來也無濟於事。但是因為胃液湧高,所以我飄了起來,抬手抓進了被你鑿出來的那個洞裡。我們雖然沒有信息素,但是有腎上腺素。”
周凜霜的話音落下,林憬沒忍住,笑出聲來。
虧他還記得腎上腺素。
“所以這一次換我腎上腺素爆發,抓住你。”周凜霜的聲音輕輕的,就落在林憬後腦的發旋上。
——這一次換我抓住你,哪怕只是腦內的想象,林憬的眼睛忽然熱了。
原來,自己也渴望被抓住。
“感覺到你隨時會被胃液衝走,我知道自己只有兩種選擇,要麽就這樣僵持著,直到脫力之後,和你一起被淹沒被消化,成為蛇尾蟲一樣難看的蟲粑粑。要麽——從這破損的地方,吸走它的能量。”
林憬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接下來,他們該怎麽辦?
“林憬,打開內源,其實就像一顆星球的爆炸,因為我還拉著你的手,所以不甘心就此毀滅,哪怕我們都成為了粒子,我也貪婪地想要永生。源質能量無限延伸,刺入沙鯨的腺體,我們開始了關於生存的較量。沙鯨想要活著,而我想要帶著你一起跨過死亡,兩個人的求生欲就像萬有引力,沙鯨在我們的面前脆弱得就像經過霸道恆星的小行星,我們擁有摧枯拉朽的力量,拖拽出它的源質能量。它掙扎,它抵抗,它分崩離析,它的內源終於熄滅。這是它的結局。”
林憬睜大了眼睛,在那一刻他無比興奮,心血澎湃,仿佛自己與周凜霜共感。
如果周凜霜創造了以弱勝強的奇跡,林憬無比深刻地感覺到,自己是這個奇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它的胃停止了蠕動,我們從它脆弱的豁口不斷向上爬。終於,一隻手伸了出去,我感受到了烈日灼燒的溫度。我用力扒開豁口爬了出去,然後把你拽出來。日光很刺眼,一下子就蒸幹了身上的胃液,全身都在疼痛。我們坐在沙鯨的肚子上,用力呼吸新鮮空氣。”
林憬想象著那個畫面,閉著眼睛笑了起來,“然後我會狂吐,一直吐,吐到胃酸都出來。”
“怎麽辦?我們的外骨骼都毀掉了。”周凜霜問。
“還能怎麽辦?從沙鯨的肚子上下來啊,不然要跟它一起被曬成大魚片了。好不容易活下來,不該歇歇嗎?”林憬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後的人。
“嗯。我們從沙鯨的肚子上滑下來。”
“你不能推我。”林憬補充。
“嗯,我不推你。我們躲到沙鯨的側翼下面,在那裡乘涼,等待日落。”
林憬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那我應該會選擇睡一覺。”
“但是賀普找來了,它會撲倒你,你得安慰他很久。”周凜霜說。
“不,它撲倒我的時候,頭就會掉下來。這樣它就安分了。”林憬樂了起來。
“日落的時候,溫度降下來,我們不再需要這頭沙鯨的庇蔭,帶著賀普一起走回基地。”
林憬點了點頭,整個人都變得快樂了起來,“你終於打開了內源,邁出了第一步!我們回到基地應該好好慶祝!”
“怎麽慶祝?”
林憬轉過身來,忽然觸碰上周凜霜的眼睛,心臟忽然被捏了一下。
“……大概是這樣。”
林憬低下頭,明明只是一拳頭不到的距離,他卻以百米衝刺的架勢撞了上來,抱住了周凜霜,抱得很緊很緊。
周凜霜,不是書裡的NPC,不是空有美強慘人設的炮灰配角,不是他的對手,不是他荒星求生的工具人。
如果說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麽林憬抓緊周凜霜的那一刻,何嘗不是他自己被抓住的一刻呢?
他也是這麽期待的,當周凜霜抓住他的時候,不只用秒來計算,不只分鍾、小時或者天數。
哪怕在這個世界裡,最終荒星被擊穿,他們毀滅成粒子,以最微小的結構存在,不會湮滅。
他們會以另一種形式重逢,也許構成新的星星。
那段記憶就這樣被改寫,他們沒有放開彼此的手,林憬沒有一個人在沙鯨的肚子裡掙扎,周凜霜沒有在荒原裡絕望地喊他的名字。
他們聊了起來。
好像從沒有這樣輕松的、開誠布公地聊過過去。
“林憬,下一次再掉進金線蟲的巢穴裡,也不用那麽著急脫掉外骨骼,因為我會用光鞭掃掉它們的腦袋,用粒子矛戳穿它們的蟲母。”周凜霜用平靜的語氣說。
林憬的腦海中浮現出在金線蟲巢穴裡幾乎絕望的自己,而周凜霜一把扣住了他。
纏繞在他的身上的金線蟲紛紛斷裂、退縮,他被拉了上去。
他的小腿沒有受傷,他不需要咬著牙自己給自己縫合。
“遇上扁貝蟲也不用害怕,它們的弱點在尾部,最堅硬的部分恰恰是頭部。所以哪怕開著工程車去撞,也要撞它們的尾巴。”
“哦……”林憬發出小小的歎息。
“所以如果我在,我會吸引扁貝蟲追著我繞行,你只要找準機會碾它們的尾巴就好。”
林憬彎起嘴巴笑了。
“至於阿茲馬,如果開車的時候正好遇上它們在後車廂裡孵化,這個就有點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