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老師日後娶的是高門嫡女也好,農戶平民也罷,都為誥命,子女的封賞朕也已經備下來了,到時無論誰為繼任之君都會尊朕遺旨。”
從封皇城到現在,李彥想了很多,他雖為帝王,但是此等惡疾之前,帝王與平民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縱使有再多的壯志未酬,他也只能聽信天命,他要為大梁負責,自不能隨意撒手人寰,他要做好最壞的準備。
洛月離的手指都被捏的發白,身子都在輕顫,對李彥的話又氣又心酸:
“李彥,不過是痘疫而已,你這是在說的什麽話?太醫在,寧咎的藥也在,你現在什麽也不要想,不會有事兒的,聽老師的話,好不好?不會有事兒的。”
洛月離的眼角微紅,本就是如玉一樣好看的人,這般模樣像是被誰欺負了一樣,他眼角的晶瑩讓李彥心中還是一陣心疼,手下意識想要抹去那人眼角的淚花,但是隻輕輕動了一下便直接頓住了動作。
他別過了臉,不去看洛月離此刻面上的表情,他怕他多看一眼都更舍不下他:
“居安思危,思則有備,有備無患。這不是老師當年教朕的嗎?老師不用擔心,朕不會有什麽輕生之念的。
朕要看著大梁的江山在朕的手中昌盛安樂,不過是有備無患,若是真的天不假年總不能留給母后和你們一個爛攤子吧?
立儲的詔書朕已經書好,蓋了璽印,朕會命你與焰親王一同輔政,所有改革的政令十年內不得更改,有違者殺無赦,老師可放手去做。”
洛月離越是聽越是心涼,面上的笑意自嘲又慘淡:
“好一個有備無患,我真是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這四個字能用在我的身上。”
此刻風華閣中,寧咎癢的渾身上下都難受:
“哎,你還沒說呢?你覺得陛下和洛月離這一次有戲嗎?”
寧咎這精神頭還真不是一般的強,白天高燒渾渾噩噩,渾身酸痛的就沒有怎麽睡覺,現在身上癢成這樣還能惦記別人家的事兒。
閻雲舟也換下了外衣,寧咎不讓他碰他身上的膿包,他便側倚在榻邊上,好在這王府中的睡榻也夠大:
“不好說,若是尋常的病症陛下或許還會抓著這個機會,但是痘疫,恐怕現在陛下最想做的就是遠遠推開洛月離了,他將洛月離看的極重,又怎麽舍得在這個時候拖累他?惹他傷心?”
卻不想閻雲舟這話一出口,寧咎的臉色都是一僵,隨即臉衝裡面翻過了身去:
“王爺出去吧,此等時候還留你在身邊,想來是我沒有將你看的極重,拖累了你。”
看著那個驟然只剩下了個背影的人閻雲舟恍然反應過來,有些好笑,抬手去扒拉身邊的人:
“他們怎麽能同我們比?陛下和洛月離本就是八字只有一撇,我們是正兒八經拜過堂成過親入了洞房的,你的名字寫在了我閻家的族譜中。
就算是死了,我們也是同穴而眠,日後每逢清明寒食後人祭掃那也是雙份的供奉,我們叫夫妻一體,與陛下和洛月離區別大了。”
寧咎雖然人沒有轉過去,但是聽著他這說法唇邊也多了兩分笑意,不禁在想這八字是一撇還是兩撇的區別還是挺大的,正想著身後的人便抬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轉過來吧,煜安,轉過來。”
寧咎不轉身,閻雲舟便幼稚的一直戳著他,最後寧咎驟然翻過了身來:
“手別碰我身上。”
閻雲舟聽話地收回手。
這一夜直到後半夜寧咎才睡了下去,閻雲舟也是那時候才跟著眯了一會兒。
而宮中,昨晚洛月離到底是沒有讓禦醫給李彥用藥,在李彥屢次出喪氣之言的時候他竟抬手給了那九五之尊一個巴掌。
那巴掌下去李彥側過了臉,倒是打人的洛月離臉上一片慘白,連著手都在抖。
“彥兒…我…”
洛月離本就消瘦的身子還有那蒼白的臉色瞧著比李彥這個病人都要嚇人,身子搖搖欲墜,心口都一陣抽緊眼前都被激烈的情緒激的有些發黑,還是被打的偏過頭的李彥及時出手扶住了那人的身子。
在他面前洛月離還未如此失態過,看著那張煞白的臉,李彥哪能真的不在意,到底還是安慰出聲:
“沒事兒,不疼。”
洛月離的眼淚一瞬間便從眼角滑落,手握住了那只有些滾燙的手:
“是老師不好,自欺欺人,彥兒,堅持下去好不好?”
一貫矜持清貴,多智如狐的人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這一滴眼淚仿佛是直接砸在了李彥的心口上,只要看一眼那人的眼睛,他便什麽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好,我不會死,老師願做君臣便做君臣,願做師生便做師生,都隨老師的願。”
李彥終究還是繳械投降,就這樣吧,洛月離願意如何他都認了。
這一晚李彥再沒有任何違逆洛月離的意思,他讓他吃藥便吃藥,打針便打針,人總歸是活著好,活著他還能看到大梁的盛世河山,能看到洛月離,死了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寧咎清晨醒來的時候身上那種癢意又再一次蘇醒了,迷迷糊糊間他便想要抬手去抓,卻在手落到身上的時候頓住了動作。
不能抓,他撐著坐起身來,扯開了身前的衣襟,身上昨天還是小紅點的地方,今天已經開始起了水泡。
閻雲舟聽到動靜也醒來過來:
“煜安?”
他一眼便看到了寧咎身上那大大小小的泡,睡意立刻完全消散了,寧咎此刻卻忽然抬頭出聲:
“我臉上有沒有疹子?”
閻雲舟以為他這麽著急著問,是怕在臉上留下什麽痘痕:
“還是只有額頭上的那兩個,沒有別的,別擔心,日後好了也不影響我們侯爺的風姿。”
他安慰寧咎也在安慰自己,寧咎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
而寧咎此刻卻是二話沒說直接將身上的寢衣給脫了,檢查自己的手臂和腿上,還背過了身去讓閻雲舟看:
“你看我身後的疹子是不是主要在背上?”
聽著寧咎的語氣好像有些不對,閻雲舟也有些緊張了起來,仔細看了那人的後背,確實,那皰疹主要是在他的後背上,手臂上倒是幾乎沒有。
“是,怎麽了?你是不是哪裡難受?太醫?”
閻雲舟生怕是寧咎的病情有了什麽變化,立刻開口叫外面候著的太醫,寧咎倒是也沒有看著他,他只是低著頭,一直在看身上的皰疹,不斷地回想從前在書本上看到的為數不多的關於天花的症狀。
閻雲舟過來拉寧咎的手,寧咎卻忽然條件反射一樣地縮回手,面上有些嚴肅:
“瑾初,你現在出去,別進來了,去找個別的院子住。”
他的話更是讓閻雲舟緊張了起來,心一瞬間就提了起來:
“到底怎麽了?你是想急死我嗎?”
寧咎立刻穿好了衣服,用被子將自己裹住,直接下了床,到了一旁的軟塌上坐下,看著榻上撐著身子的人聲音有些乾澀地開口:
“你別緊張,我覺得我得的可能不是痘疫。”
閻雲舟都愣了一下:
“什麽?”
不是痘疫?那這一身的皰疹是什麽?
寧咎正準備出聲的時候,外面的太醫便敲了門,寧咎應聲讓他進來,那太醫從小出過了天花,以為是寧咎的情況不好,正要奔到榻前為寧咎診脈,卻發現這位在軟塌上坐著呢:
“侯爺,可是覺得身子不適?”
“宋太醫,我問你,是不是所有痘疫痊愈的人身上都有皰疹留下的疤痕?”
宋太醫聽到這話都是一愣,這得了痘疫的能留下一條命就不錯了,這位爺關心的竟然是留不留疤?
“多數人都會留下的,不過也有少數症狀輕的沒有留下什麽疤痕。”
寧咎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他再次開口:
“在一次痘疫中每個人身上皰疹長的地方都是相同的嗎?是先從臉上開始還是先從身上開始?”
宋太醫年紀不小了,他和閻雲舟差不多也是在極小的時候得過痘疫,這幾十年倒是見過兩次痘疫肆虐,後面那兩次他已經為醫,倒是也見過不少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