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點兒也不懷疑,就算閻雲舟自知未必長久,他也一定會給萱姐兒安排完滿又幸福的一生,讓她無憂無慮,日後嫁得良婿,安穩順遂地過一輩子,就像這人曾經想要給他安排的一樣。
寧咎忽然低頭,藏住了那有些發紅的雙眼,閻雲舟半晌沒有聽到動靜,睜開眼,就見那人側著頭低著,窗欞處的陰影正好打在了他的臉上,讓人辨不清他的神色,他以為這話是引了寧咎不快。
雖然他心中也不舒服,但是到底是不願意和寧咎鬧出什麽事兒來的,便抬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聲音已經和軟了下來,寧咎能再回到他身邊已經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了,他不舍得和他鬧不開心:
“我就是隨口一說,好了,不提了。”
寧咎驟然轉過頭,那雙眼睛通紅,一行淚水就那樣從眼角滑落,晶瑩剔透的眼淚仿佛千斤重一樣地砸在了閻雲舟的心上,讓他呼吸都是一窒,身子下意識便撐了起來,手都有些無措地便要抹掉那滴淚:
“是我不好,無端提這些做什麽?不提了。”
閻雲舟的指尖粗糙,帶著多年用兵器磨出來的繭子,劃在寧咎的臉上,反倒是弄紅了一片,這番話聽到寧咎的耳朵裡更加不是滋味兒了。
“怎麽就不提了?是我想得少了,沒事兒,我就是一時有點兒上頭。”
寧咎微微抬手示意: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即便重逢,他們也到底是經受了生離死別,有些情緒平常瞧不出來,但是有一個引線就能將那些積壓在心底的情緒都激發出來,閻雲舟反倒是不敢動了,看著寧咎深呼吸了兩下之後睜開了眼睛,有些小心地問:
“好了?”
“好了。”
閻雲舟靠回了椅背,瞧著寧咎的情緒是穩定了下來之後才開口:
“你可是真會治我。”
寧咎笑了,吸了一下鼻子:
“好了,過去我們都不提了,倒是可以提一提以後。”
“什麽以後?”
寧咎愣是和閻雲舟湊到了一個躺椅裡,這個躺椅沒有王府中的那個那麽大,兩個成年男人躺在一起還比較擠,兩人是緊挨著的,寧咎側過了些身子,手臂撐著腦袋:
“我現在回來了,這說明萱姐兒不是我的轉世,但是那孩子身世淒苦,眉眼與我相似,輾轉到了你身邊,也是和你有緣的,沒準兒這是老天送給我們的小棉襖呢?
我們乾脆收養了她吧,將她正式接回王府,看著她長大,以後給她挑一個英俊又靠譜的夫君,沒準以後還有小娃娃叫我們爺爺呢。”
寧咎描畫的一切平淡又溫馨,閻雲舟不自覺便順著他的思路想了下去,從前他也想過這些的,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能活到萱姐兒嫁人的那天罷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寧咎回來了,他還有以後。
“好,那孩子也確實和我們有緣分,等到她病好了,我便請宗族的長輩過來,將她的名字正式寫進族譜。”
以後這院子裡多一個女娃娃也挺好的。
“好了,我去看看你閨女的燒怎麽樣了,你躺著歇會兒吧。”
不得不說,現代的西藥確實是十分對症這種高燒,小丫頭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好歹高燒算是退下去了,寧咎坐在榻邊,仔細地端詳著小丫頭,粉嘟嘟的小臉,肉乎乎的,看的出來在莊子上被人照顧的很是用心。
他輕輕戳了戳小丫頭的小臉,直接笑著開口:
“莊子上所有的人一會兒都去管家那領賞銀吧,你們王爺賞的。”
一屋子的人隻當是萱姐兒的燒退了王爺高興,紛紛福身謝恩。
寧咎在走之前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臉:
“要快點兒醒過來,以後你可就是我閨女了。”
這句話讓屋內的奶娘和嬤嬤都愣了一下,隨即便想到了什麽,眼中有些止不住的驚喜,若是侯爺的閨女那不就是這王府的小姐了?她們的身份都會跟著萱姐兒水漲船高。
這別院的傍晚別有一番味道,雖然院落不大,但是卻十分的敞亮,為了慶賀萱姐兒沒事兒了,晚上特意讓人多上了幾個菜,閻雲舟點了點桌子上的菜:
“嘗嘗吧,這兒的菜比王府的也不差,有些都是剛從邊上棚中摘的。”
寧咎確實是看出新鮮來了,按說這個季節,京城的蔬菜應該還沒有下來:
“棚中?你是說洛月離之前弄的棚?”
“嗯,他弄了些,只不過那東西耗銀子,倒是也沒辦法大面積推廣種植,所以只是在京郊的少部分地方有,多數直接送到了宮中和府裡,少部分拿出去賣。”
寧咎點了點頭,這倒是也能理解,畢竟在他小的時候反季蔬菜的價格對於普通家庭來說也不便宜,就是多賣,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吃得起:
“那可得多吃點兒,一會兒早點兒睡,明天估計要不得安寧。”
閻雲舟卻施施然地笑了:
“就是不得安寧也自有侯爺應對,我這個賦閑在家的人就不參合的。”
寧咎氣笑了:
“嘿,你還好意思說我沒良心,你的良心才被狗吃了吧?我是為了誰站在朝堂上的?我是為了誰惹了那一群之乎者也的老東西的,你倒是會躲清閑。”
閻雲舟夾了兩口青菜後便慢條斯理地喝著碗裡的魚湯,一身品月色的長衫襯的眉目舒朗挺括,沒了那麽多壓在身上的枷鎖和責任,這人身上那股子深沉的氣息也散去了不少,寧咎喜歡看他這樣,雖然現在算不得太平盛世,但是這個人也總算是能歇下一口氣了。
閻雲舟抬眸,眼底似乎有萬千條星河:
“不是你非要這樣養著我的嗎?”
寧咎笑了,親自給他夾了菜:
“是,是,是,都是我,我樂意的。”
心中吐槽了一句,他就是要將這北境第一嬌花養成大梁第一嬌花,怎麽驕縱他都不覺得不該,閻雲舟苦了這麽多年,一個人撐了這麽多年,也該有人寵著他慣著他了。
第二天寧咎早早便起來了,閻雲舟早晨容易低血壓頭暈,只是縮在被子裡看他:
“不用這麽早,戶部的人也不會來的這麽早。”
寧咎一邊梳洗一邊出聲:
“我還要先去看看你閨女呢。”
閻雲舟這才急著撐起來:
“我和你一塊兒去。”
寧咎怕他頭暈,過去坐到他身邊扶了他一把:
“你看什麽看,你有一白天的時間看呢,夜裡人不是都來報了嗎?晚上沒有再燒起來,我去看一眼囑咐一下用藥,你躺著吧,等一會兒孩子醒了再去看。”
這樣閻雲舟倒是也沒有堅持,五月的天已經開始有些熱了,寧咎此刻是侯爵,所以非常有架子地沒有直接出門,待戶部負責丈量的人都來了之後,他才一同出去。
“拜見寧侯。”
寧咎擺了擺手:
“不用這麽客氣,王爺有命,你們可自行丈量,你們分組吧,我跟著其中一組就好。”
戶部的人在這兩年被洛月離清理了一番,拿著俸祿不乾活的清出去了一批的人,現在能留下的倒是都算是得力的乾將,沒有王府的阻攔,他們的進度倒是也十分的快。
暗玄受命跟著寧咎,寧咎微微側身吩咐:
“派人盯住周家的那幾個莊頭了嗎?”
暗玄也輕聲回:
“昨天王爺便下令盯住了,昨夜,那幾個莊頭湊到了一起,想來是商議怎麽應付清丈的事兒。”
寧咎抬眼看了一眼莊子的周圍,敏銳地便看見有幾個人探頭探腦的,他和閆管家說:
“閆管家將外面的暗哨收回來吧,不必遮遮擋擋,外面的人若是想看盡管讓他們過來看,叫上周圍的農戶,鄉親都過來。”
沒一會兒的功夫,這田莊裡外都圍滿了人,寧咎走到了那戶部管事兒的人面前:
“這位小大人,您別光顧著量,陛下政令所及,您也應該及時傳達才是啊,從前清丈土地是清丈農戶家裡的人,這如今的莊園,農田,一畝一寸你們帳冊上是如何寫的,就要如何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