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們的距離有些遠,但是這麽多的炮火,也能感受到地的震動,寧咎勒住了有些受驚的馬,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
目光略過了重重黑煙和被炸出的塵土,看向了河中的戰船,前面的兩輛船整個船身都已經有些傾斜了,桅杆已經倒了,船開始冒起了白煙,之後便燃起了滾滾黑色的濃煙。
寧咎知道那黑煙是含著白磷的火藥點燃了船身,是船身本身燃燒而發出的濃煙,這兩輛船載著不少的士兵,他們都沒有看到岸邊有炮,這火藥是從哪裡射過來的?船艙中的士兵都跑了出來,凶猛的火勢在船上根本就無法撲滅。
船隊已經有了騷動,那被炸的船隻失去了控制,一邊的幾條船都在緊急躲避它,以免碰撞,方才還有序的船隊,此刻已經成了沒頭蒼蠅,很顯然被這幾炮給打蒙了。
李彥這個時候立刻下令喊話:
“投降,上岸者不殺。”
喊話聲傳到了肖淮的耳邊,他的臉色已經鐵青一片,一旁跟著被他帶到船上來的玄威道人此刻已經面如土色,他試過火炮的威力,他們的火炮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威力。
“投降,上岸,否則殺無赦。”
岸邊的將士的吼聲震天,寧咎的手握緊了韁繩,李彥下令的時候是命令彈弓手打的最下遊的那條船,此刻那條船已經栽到了河中,後面的船隻想要掉頭都不容易。
“再警告一次,上岸,否則,殺無赦。”
寧咎驟然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後面的船隻中出來的那個穿著道袍的人,是玄威,很好,他的手驟然握緊了上一次在戰場上拿著的那把刀。
李彥到彈弓手的身邊指著前面下令:
“換火藥,衝他們船邊上的水中炸,記得別傷到船了。”
到了此刻,肖淮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們的船已經靠近了這邊的岸邊,根本無法掉頭回去了,不斷有炸藥落在他們船邊的水中,他知道這是最後的警告了。
城中閻雲舟的院子裡,閻雲舟一直聽著外面的聲音,方才的炮火聲這會兒已經停了下來,他撐著身子起來,到了門口,暗玄和鄒小虎都守在外面,暗玄見閻雲舟出來忙過去扶了他一下:
“王爺,您怎麽起來了?”
“外面的炮聲怎麽停了?”
暗玄雖然沒有出去,但是報信兒的人卻是一會兒便過來傳一次消息:
“方才寧公子在瞭望台上,炮火直接就打到了對面岸邊的船隊中,幾條船都被炸沉了,此刻對面的船隊已經往下遊逃竄去了。”
暗玄說這事兒的時候都難掩興奮,炮火直接到了對面的岸邊,一個人一門炮便逼退了對面的水軍,這簡直他都不敢想,閻雲舟立刻開口:
“寧咎現在人呢?”
“殿下帶了人馬到下遊追擊去了,寧公子也一同去了。”
閻雲舟的眉心驟然擰緊,他知道李彥必定是奔著對面的船去的,到了下遊難免一戰,寧咎現在的狀況實在不適合再看到那樣血腥的場面:
“備馬。”
暗玄都被他這話驚了一下:
“王爺,您不能出去。”
閻雲舟才開了刀幾天,寧咎出去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他怎麽敢這個時候放人出去?閻雲舟看了看他:
“我只是去看看寧咎,不去參戰,快去。”
他的眼前閃過了很多的畫面,甚至有些兵將受不了每日的噩夢而渾渾噩噩自殺的,寧咎再一次面對那樣殘酷冰冷的戰場,他不敢往後想,連聲催促暗玄。
暗玄不動,而鄒小虎掙扎了一下,做了一頓心理建設之後他挺身攔在了門口,雖然很怕但是盡忠職守,大聲道:
“王爺,我不會讓您出去的。”
閻雲舟和暗玄都被這突然的一聲給驚了一下,兩人同時抬眼看他,鄒小虎微微向後戰術一仰,但是沒有退步,梗著脖子出聲:
“王爺,寧公子說過,這個門外面的人不準進,裡面的人不準出,只要我還在您就別想出來。”
暗玄都微微挑眉,這不大的小崽子平常看著老實,倒是還挺有兩分骨頭的,再看看他那動作,心裡有些好笑,用這麽慫的姿勢說這麽硬氣的話。
閻雲舟的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鄒小虎迎著他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閻雲舟卻不禁想到了上一次的事兒。
寧咎說他的身後空無一人,他的周邊都是聽從他命令的人,他忽然頓住了腳步,看向了鄒小虎,目光帶著些天然的壓迫感:
“本王若是要出去你準備如何?”
鄒小虎挺直了身子:
“寧公子有令,我拚死也不會讓王爺出去的。”
閻雲舟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只有十七歲的鄒小虎身上,目光猶如實質,多年領兵的氣勢讓鄒小虎冷汗都有些下來了。
但是卻沒有退一步,半晌過後閻雲舟收起了那一身的氣勢,手扶住了門框,微微低頭笑了,聲音中甚至帶上了幾分讚許之色:
“好,倒是個忠心的。”
也難怪寧咎這麽看重這個鄒小虎,倒確實是沒有看錯人,他也能想象到他若是出去寧咎會如何,方才那些擔憂也被迫冷靜了下來:
“暗玄,你親自帶人去將寧咎帶回來,他若是實在不回,也務必要保證他的安全。”
“是。”
下遊,此刻那河中除了那損毀的兩輛船隻已經都漸漸靠岸了,那些彈弓,弓箭全部瞄準了從船上下來的人,肖淮下來的時候才看見李彥竟然親自在這裡,掃了一眼倒是沒有看到閻雲舟的身影。
寧咎的目光從肖淮身上略過之後,便一直盯在玄威的身上,他是第一次對一個曾經素未蒙面的人有這樣明顯的恨意。
上一次玄威在他的身上做文章,這一次他暗害閻雲舟,還寄來了那封信,詛咒閻雲舟,那個“奠”字他現在都還記得,無論投降與否,他都絕不會放過玄威。
“放下武器。”
李彥著人去清點人數,又派了人到船上搜人,這些人他確實是不想趕盡殺絕的,畢竟他的手中沒有水軍,這龐大的船也需要有人來控制。
肖淮帶頭放下了武器,衝李彥行禮,後面的人也跟著行禮,李彥從馬上下來,但是就在這個關頭,肖淮的目光驟然一動。
那剛要放下武器的手瞬間將武器再一次握在了手中,同時他身後的幾個弓箭手同時搭弓,瞄準了李彥。
擒賊先擒王,肖淮的骨子裡便是一個有野心的,同在軍中,他知道閻雲舟的身體有舊傷,本就未必還有多長時間了,沒準再拖一拖就能將他給拖死了。
而現在直面李彥的機會千載難逢,只要除掉了李彥,這一場戰爭就沒有了再打的必要,必然是樹倒猢猻散。
李彥也防著肖淮有炸,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肖淮的偷襲讓雙方徹底交戰在了一起,寧咎並不會武,李彥一直命人護著他在後面。
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就是拚殺,血腥,殘酷的,寧咎坐在馬上,鼻間似乎都繚繞著那股讓他作嘔的血腥氣,看著眼前那一幕一幕,看著那些被染紅的白刃,他有些生理性的犯嘔,就是看眼前的東西都有些花。
心口的跳動劇烈,惡心的感覺甚至壓不下去,但是他卻還是沒有一絲的回避,手死死捏著韁繩強迫自己看著眼前的畫面。
暗玄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個臉色慘白的人,他立刻策馬上前:
“寧公子,王爺讓我接你回去,他很擔心你。”
寧咎的耳邊似乎只剩下了戰場上的喊殺聲,慘叫聲,人間煉獄一樣的相互搏殺,暗玄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就像是隔了一層水霧一樣,他怔怔轉過頭:
“寧公子?和我回去吧。”
寧咎眯眼,聽明白了他的話,但是卻半點兒要回去的意思都沒有,他都已經到這裡了,怎麽可能回去?
他的手握緊了手中的刀,轉過了頭,看向了對面的那躲在隊伍後面的玄威。
耳鳴還沒有退去,他聽著自己說話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他遙遙指了指對面的那個人: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