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強光刺眼,微生律卻睜大眼睛直勾勾,絕望盯著外面,他看見簡雲台用力推開了王。
地面傾斜,他們的身形在地面上狼狽滾了幾圈,落到低處,戛然而止。
噗呲!倒插在地面上的長刃貫穿了王的胸腔,與此同時,長刃同樣貫穿了簡雲台的心臟,讓他的身形停滯在半空中。
通道閉合。
最後一瞬,微生律看見的,是簡雲台無力垂落的右手臂,微晃著松在身下。
滴答,滴答。
猩紅的鮮血順著蒼白的指尖流下,在滴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世界上的所有顏色仿佛都消散了。地面變成了黑白,天空變成了黑白,一切鮮豔的色彩逆著人潮離開,一切喧鬧的聲音被阻隔在很遠的地方。
仿佛一瞬間門,世界死寂。
微生律愣滯倒在地面,腥血味順著鼻腔猛地衝了上來,瞳孔裡仿佛也浸入了血,心臟疼得像是同樣被挖開。他再也忍不住,痛苦低下頭猛咳出一口血,旋即眼前一黑。
遠在灰塔之上,那個充斥著無數名牌的地方,有一個新填進去的名牌顫動片刻,於寂靜無聲處悄悄碎裂。
嗡嗡——
嗡嗡——
名牌一碎,世界各地神之通行的青燈隨之震響,鬼火在燈殼內暴衝,幻化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撕裂又聚合。
神之通行們紛紛一愣,下意識拋起紅色的紗飛入空中,手臂平舉起青燈。
又面色沉重凝視著青燈。
——有鏡塚中人死去了。
“媽媽!你看這條河,河裡有魚誒——”小姑娘跳入河流,赤足在河中玩耍。她的背後有大片大片的燦爛陽光,紫紅色的光芒將河流染成了鮮血的顏色。
小姑娘的母親抱起孩子,皺眉抬頭往上看,青燈依舊在嗡響。
剛剛有人死去了,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青燈一開始只是在嗡鳴,可是當世界各地的聲音全部都邁向同一個頻率,它的聲音聽起來又像是古鍾被厚木撞響。
咚——
咚——
鍾響的末端甚至還有顫音,趕路人停下了腳步,在玩耍的孩子們也被成年人喝止,神之通行們眼眶微微發紅。
所有人似乎都心存疑惑,所有人又不約而同低頭一齊默哀。
這喪鍾,又在為誰而鳴?
※※※
十日,鏡塚足足靜謐了十日,外界開荒的熱鬧與這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些成婚時尚未來得及取下的紅紗與紅燈籠,被盡數換成了白色的風帆。
風卷過,素紗揚起。
地面的金色紙錢散得到處都是。
人們經過神像時,總會歎息駐足,看了幾分鍾又滿是不忍心地離開。
那裡一直跪著一道大紅的身影,在神像下以頭觸地,一遍又一遍沙啞許著願望。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作為交換,請神上身。”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作為交換,請神上身。”
“……”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作為交換,請神上身。”
聲音越來越輕,背脊也越來越彎。
從前像挺直的青竹,君子端方。現在卻像是被打折的青竹,狼狽又麻木。
魚星草和徐晴晴都來過,他們謹記簡雲台曾經的叮囑,來到此處開解微生律。可是無論他們說什麽,微生律都不予回應,仿佛聽不見他們說話一般,一遍又一遍麻木垂著眼簾,許願。
最後他們也只能無奈離開,人們常說未知苦處,不信神佛。像他們這種經歷過謀命水晶之災的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也許會有神佛存在,可他們不信任神佛,他們只知道路要靠自己走,神佛並不會幫他們。
可是真到了絕望之境,那就只能將所有的希冀寄托於神明,要不然只會連呼吸都覺得痛苦,無法再當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活下去了。
第十日,胖子來了。
胖子拎著酒走過來,什麽話也沒有說,胡子拉碴往地上一坐,愣愣呆坐了許久。
他聽著微生律聲線嘶啞地喃喃許願,慢慢的,眼睛也變紅了,趴在地上發泄般痛哭了一場。最後胖子把酒全都倒在了神像前,眼睛紅腫瞪著地面說:“微生律,他蠢,你也蠢。你沒有遺物,是許不了願望的。”
微生律身形一僵,緩緩直起了身。
對,他沒有遺物。
身為神之通行,他竟然會犯這樣簡單的錯誤。
他沒有簡雲台的遺物。
他竟然到現在才回想起來。
微生律撐住地面,搖晃地站起身,往另一個方向走。胖子抱著酒壇看著他的背影,以為他放棄了,就敲了敲酒壇,看著地面的酒漬,笑時狼狽抹淚說:“簡大膽,在底下別太難過,他好歹也撐了十天。”
“什麽?你說你不難過?”
“哈哈哈哈哈你是應該不難過,你他媽自己選的路,你難過個屁啊。我們以後變老了,你還年輕,你還漂亮,你是不難過。”
“……”
胖子喉結上下滾動,鼻頭又是一酸,趴在地上痛哭失聲,“你又不是你爸媽,你幹嘛非要去救世……你現在高興嗎?夙願達成了,王罵你爸媽是廢物,王自己都是個廢物,你替他們報仇了,你高興嗎?”
“你高興一點,你最好給我高興一點……要不然……”
“你不是說要督促我減肥嗎?你來督促啊!我這次肯定什麽話都不說了。”
“你臨死之前在想什麽?”
“我聽說跳樓自殺的人,看著地面越來越接近的時候,會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與後悔。你當時有後悔嗎?你應該不會後悔的哈哈哈……他媽的,你應該要後悔啊!”
“微生律十天就放棄了許願,以後會怎麽樣呢?以後要是他遇見了像你一樣的人,我連阻攔都不好阻攔,我罵都不好罵。”
“會有人來替你愛他……你在想什麽,你怎麽會說出這些話?你怎麽這麽大度啊……”
哭了許久,胖子大腦渾渾噩噩,聽聞遠處有喧鬧聲。他轉頭一看,就看見微生律身著白色的喪衣,肩頭依舊披著大紅婚服。
他快步往這邊走,有許多人追在他的身後,滿臉的無奈與頭疼。
“裴溪,不行!”
“微生律,那是要入葬的。”
“你直接搶了它,算是什麽事啊。”
胖子就這樣愣愣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又跪在了原地,從懷中拿出來一物。
——被紅綢綁起來的斷發。
是成婚之日,剪下來的頭髮。
一截白發與一截黑發交織纏繞,似乎密不可分,又似乎染上了垂暮之意。
胖子恍然大悟,慘然一笑,心想著,啊,原來他還沒有放棄啊。
胖子又看見了黑客白。
四目相接,兩人都避開了視線,一個眼睛紅腫,一個眼下青黑。
黑客白歎了一口氣,頭疼扶額。
“微生律,你冷靜一點,那是要用來入葬的。簡雲台衣物都沒有留下來,衣冠塚都沒有辦法立,就只能用頭髮來代替。”
田僧也面色鐵青,歎氣不止。
他已經知道了裴溪的身份,但在他的眼裡,不管裴溪有著怎樣的過去,裴溪就是裴溪,依舊是他養了二十多年的那個孩子。
不提別的,就說這於眾目睽睽之下搶走斷發的事兒,那就是裴溪能做出來的事。
眼前的白發青年跪得端正,根本不聽他們說了什麽,隻面無表情將斷發擺到了眼前。他身後的發絲垂在婚服之上,婚服髒汙,白發也被染上了凝固的血跡。
容貌倒是俊美,只可惜在這沉重的打擊之下,他好像永遠都活在了那一瞬間門,所有人都在前行時,簡雲台被留在了原地,微生律同樣畫地為牢,被困在了那一瞬。
十日來,不吃不喝,蒼白麻木。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交換……”微生律面無表情,嘶啞出聲。田僧已經心疼到不忍心看他了,黑客白卻突然開口:“我和他聊過這件事,和簡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