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連一句反駁都沒有。
九重瀾暗暗皺了下眉。
他身上的傷明明與簡雲台沒有半分關系,為什麽簡雲台不反駁?
越思考這點,他的意識就越集中,石台邊緣仿佛劃出了一道朦朧的分界線。又像是大霧四起,緩慢地鋪展開來,一切都變得模糊,唯有身前人的面貌格外清晰。
他的肌肉由放松轉為緊張,渾身緊繃,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極端的想法。
想要將簡雲台拽到跟前。
再壓到身下。
不如就這樣共沉淪吧!
這些畫面仿佛是現實,又像是幻覺一般,九重瀾的鮫尾倏然間蜷縮,抽搐而又痙攣,神經都因這個想法而變得亢奮又刺痛。
偏偏這個時候簡雲台又湊上前來,像是想要觸碰他。九重瀾的手臂微微抬起,明明已經攏到了簡雲台的後腰處,視線觸及後者眼底的擔憂,他這才陡然間清醒。
“不要過來!”九重瀾低吼著收回手臂,蒼白的臂上青筋已經迸起,只能攥拳抑製。
簡雲台沒有後退,舉起雙手說:“我不碰你,不碰你。”他維持著這個姿勢,憂心忡忡說:“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己都不信,總之……總之我現在是真的想要幫你出去,接觸海水之後你就不會被強製性分化了吧?那你就快點把出去的方法告訴我啊!”
明明是很正常的話語,傳到九重瀾耳朵裡,卻平白染上了幾分氤氳濕氣,他會更敏感地注意到一些小細節,例如簡雲台斷句時總會跟著合唇,緊緊抿一下唇後才會說下一句話,再開口時紅潤舌尖會抵在齒下。
又或者是那一直懸而未落的雙手,看起來很無力,輕松便能將那纖細的胳膊囚困,無論如何掙扎,都只是添上紅腫與青紫。
九重瀾粗喘一聲,遏製住躁動的鮫尾,也遏製住這些不應該有的想法。
足足緩了兩分鍾,他才嘶聲開口說:“你以為,我現在還會相信你嗎?”
簡雲台:“信不信待會不就知道了,你說出來,看我會不會放你出去。”
九重瀾抬眸看他許久,又含淚閉眼。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身為海神座下右使者,簡雲台不可能不知道如何出石台。
“看來你又和左使者打了賭。”
“什麽賭?”簡雲台茫然。
“賭我會不會再相信你一次,賭我會不會將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在我說出辦法後,你會怎麽做?”九重瀾的語氣蘊含無盡酸澀,說:“你會滿意地離開這裡,嘲諷我竟然被同樣的伎倆騙了無數次,真可憐。”
他所愛之人,心思總是反覆無常,有時候像是愛著他,即便這份愛並不深刻,但其中在總是有幾分真心的。但是有時候,又像是將他看成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一旦遇到了難題,那麽簡雲台就會權衡一翻,然後毫不猶豫地棄了他。
並不是因為對他沒有真心,而是因為……在那麽多可見、不可見的風暴當中,簡雲台唯一能夠斷舍離的,也只有他九重瀾。
試問全天下,有誰會將自己真心所愛之人拿來與他人打賭?
賭他會不會上當,會不會受騙。
這實在是嬉笑怒罵間,就這樣平平淡淡踐踏了他的心意,如此雲淡風輕。
尊嚴也就此碾入塵埃。
簡雲台否認,“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九重瀾抬頭看向石台最上方,海水波紋湧動著,他能感覺到對方呼吸時的熱氣吹拂到自己的臉龐上。正是因為如此,他腦中那些不該有的畫面愈加鮮豔。
他避開簡雲台的視線,輕輕說:“你我第一次見面,不就是起源於你與左使者打賭麽?你們同為海神座下忠貞不二的大將,海神會在你們之間選出繼承者,於是我,就成為了你們二人博弈的棋子,亦是成神的踏腳石。”
這些都是違心之言。
九重瀾知道簡雲台並不想成為海神,有意這樣說,他想聽簡雲台否認。
仿佛這簡簡單單一句否認,便能成為他莫大的希望與期盼。
可是簡雲台卻遲遲沒有出聲。
九重瀾頭暈目眩,指尖一陣又一陣的發麻,偏眸時目光懇切問:“今日你將我困在這個海神為自己選擇的墳墓,待我分化,待海神死後……你是不是就會如願成為下一個海神?”
否認啊,快否認!
九重瀾這樣想著,簡雲台心裡也這樣想著,就連觀看直播的觀眾也是急切難耐。
然而簡雲台卻只是避而不談,輕聲說:“我是真心想幫你出去的,你怎樣才能信我?”
“…………”
九重瀾含淚看著他,心底像是被針扎一樣,“回答我一個問題。”
簡雲台已經猜到他要問什麽了,卻不受控制說:“好,你問。”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那天,海神珠為什麽會在你的身上?”九重瀾啞聲說。
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重要。
族內早有預言,說他遺失了海神珠,會有有緣人撿到這枚珠子。而這位有緣人,便是他一生注定要為之魂牽夢縈的人。
曾經的九重瀾因過於自責,對這預言也嗤之以鼻,總覺得即便是有緣人,也無法彌補遺失海神珠所帶來的愧疚陰霾。
可是後來他遇見了簡雲台,總是不由自主的被這個少年吸引,像是命中注定,又像是認識了這個人很長、很長的時間。
那些親密接觸的時刻,那曾經即將吻上的一瞬,即便是現在想起來,靈魂深處都好像都為之戰栗,更為之振奮。
他以為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誰知道上天卻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他的有緣人並不是簡雲台。
這才是迄今為止,最為恐怖的打擊,剛見到了希望,這小小的希望就被四面追殺,畏畏縮縮地躲藏到看不見的地方。
他活到現在,第一次動心、第一次想要去守護,第一次想去擁吻……所有的第一次都因少年而生,到頭來卻告訴他——
錯了。
全都錯了。
他們的相遇,是一場有心設計的謊言,他們的相處,也是沒有結果的無用糾纏。比起“簡雲台不是他的有緣人”更讓九重瀾絕望的是,他也並非簡雲台的良配。
也許在很久很久以後,又或許在不遠的將來,簡雲台會真正意上動心,不僅僅是與他相處時的“合適”,而是為另一個人的安危而牽腸掛肚,又因另一個人頻頻發笑。
又或者,簡雲台的唇瓣會被別人親吻,他的眼尾會因別人而染上異樣的紅暈,他會睡在別人的懷中,枕著別人的手臂。自己從未擁有過的一切,都被簡雲台偷偷藏了起來,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悄悄給另一人看。
而他九重瀾,僅僅只是過客。
念及於此,痛徹心扉。
又妒火難掩。
九重瀾想要聽的,無非是一句“海神在撒謊,海神珠是我撿到的”。但簡雲台只是遲疑看向一旁,搖頭說:“我不知道。”
“……”
九重瀾失望至極,閉上了眼睛。
簡雲台一動不動坐在一旁,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曾經的他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現在的他還是不知道,他只不過是個外來人,並不屬於這個副本世界。
這是不是就說明……也許九重瀾的有緣人真的是海神?
想到這裡,簡雲台心裡像是一下子打翻了調味料,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海神不配。
他只剩這一個念頭。
不管海神原來長什麽樣子,現在的海神就是一坨史萊姆,簡雲台無法想象九重瀾和海神在一起的模樣,只是想到那個畫面,他就覺得渾身都難受,特別是心裡。
他又轉念一想,海神的面孔曾經印出過白色固體幾次,能勉勉強強看見五官。
長得也就那樣吧,沒自己好看。
而且太老了。
不僅老,脾氣還差到極點,一看就是放到學校裡會被孤立的怪胎。
簡雲台在心裡認認真真細數著海神的種種缺點,更覺得海神配不上九重瀾,那個預言是瞎了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