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妹妹死後的那段時間裡,紅心樂都是孤身一人待在妹妹的第一死亡地點,睡在妹妹的血上,以及被扯斷的長發邊。
地上的血沒有清掉,角落裡的酒箱像是會吞人的怪物,一切都清晰而又遙遠。
那個時候,上面的骰子聲越大,紅心樂的安全感就越足。骰子聲一停,他就開始無端發抖,害怕綁匪會拿著刀下來,像是殺死妹妹那樣殺了他。
被贖出來之後的長達六年,他必須聽著骰盅搖響的聲音才能夠入眠。
一直到妹妹的屍首被找到,他的狀況才逐漸好了些,不再恐懼安靜。
聽完這些,林福雪很長時間都沒有出聲,整個人陷入了靜止狀態。
紅心樂好笑看他一眼,說:“別這麽嚴肅,搞得我一個人笑很尷尬。”
“……”林福雪的神情更僵硬了。
紅心樂無語翻個白眼,“不要一幅死了老婆的表情好不好……”他突然捂住嘴巴,啊了一聲說:“對不住啊,你好像真的死了老婆。”
“……”
林福雪的表情這才一松,有些坐立不安說:“他們不是為了錢,還能是為了什麽?”
“不知道,總之肯定是家裡那檔子破事兒。”紅心樂指尖微動,用力搖了搖骰盅,說:“其實被贖出來後,我還挺不懂事的,足足好幾個月沒跟我爸媽說話。”
他真的很怨懟。
為什麽六個月才來贖人,到底是什麽要求,讓家裡人放棄了他們。
如果家裡還有其他孩子,那紅心樂還可以安慰自己——也許是有其他繼承人,也許是他做的還不夠好,也許他死了也無傷大雅。
但家裡只有他和紅心雨兩個孩子。
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如果他死了,他妹就是繼承人。
看見爸媽半夜偷偷哭的模樣,紅心樂又覺得很委屈。
現在哭。
他們兄妹倆被打的時候,為什麽不來。
後來的六年裡,他的爸媽從來沒有放棄過尋找紅心雨的屍首。哪兒一有無名屍體,無論他爸媽在幹什麽,都會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乘坐飛機直奔去認屍。
紅心樂知道他們肯定有苦衷,畢竟他爸媽是中年得子,兩個孩子都是捧在手心裡的小寶貝,從來都是金山銀山養著。如果紅心樂沒有經歷過這件事,如果紅心雨能夠平安長大,那他們倆肯定一個比一個廢物。
他們是睡在錢山裡的快樂米蟲。
“還是因為我爸媽太厲害了,得罪了許多人。到現在綁匪都沒有被抓到,我連是誰殺死了我妹妹,我都不知道。”紅心樂仰靠在雨棚下,將骰盅提到眼前,輕輕晃著。
沙沙——
沙沙——
骰子的磕碰聲忽遠忽近。
他笑著說:“從那以後,我就一直想著,我一定要做一個特別沒用的人。我一定要比我爸媽沒用,我要比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沒用,這樣就不會遭人惦記了。”
林福雪看他一眼,說:“但你並不是很沒用,你進了直播組,很多人都夢寐以求。”
紅心樂搖頭:“這不一樣。”
林福雪也學著他仰躺下來,說:“所以你進直播組,就是為了躲你爸媽?”
紅心樂無語說:“你格局能不能大點。”
“不是嗎?”
“當然不是,這事兒能怪我爸媽麽,不去怪綁匪反而怪我爸媽,我腦子有泡啊?沒錯,我確實失去了妹妹,但我妹妹不是他們的女兒嗎?他們也失去女兒了啊。”
紅心樂這個人笑起來時,總是沒心沒肺的,但眼神又格外清醒。
頓了頓,他笑容微斂,看著骰盅說:“其實我爸媽比我還要難受。我當時人都要被關傻了,天天被打,很多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們卻記得很清楚,我身上留下的每一處傷口和疤痕,他們都知道。”
即便心中再怎麽怨懟,紅心樂也從來沒有對父母埋怨過一句重話。
他不說,他父母就已經很自責了。
當年誰能夠想到還在交涉階段,綁匪就根本不考慮後果,直接殺死人質。
原本堅守的交涉底線頓時決堤,紅心樂不知道父母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將他贖了出來。他只知道要是連他也去埋怨,那麽他的爸媽就等於失去了兩個孩子。
紅心樂不傻,他不知道是誰綁架了他們兄妹倆,但他知道另外一件事。
十年前,家族企業一家獨大。
聯盟想要接手他家的部分商業鏈,以此來填補階級制度下的資金運轉問題。他的父母一直不同意,堅守著底線。
在經歷被綁架、被贖之後,短短一年以內,他們家裡的產業就被聯盟接手了大半。等紅心樂從陰影中重新走出來時,家裡基本上已經快要垮了,全都給了聯盟。
外人都說他是富N代,是背靠家族大山的公子哥,錢多到一輩子都花不完。只有紅心樂自己知道,他們家現在就是個空殼。
而他,是個被架空了的太子爺。
放眼看向家族外面,各種中小型企業應運而生,許多人身份升到了貴族。
他家的企業被聯盟變相接管了以後,原本搖搖欲墜的階級制度頓時堅固了起來。既得利益者變得更加貪婪,想要迫不及待瓜分這塊蛋糕,沒有人會管底層人的死活。
而最開始的簡雲台,就是底層人。
在簡雲台最慘的那幾年裡,他吃不飽穿不暖,整天睡在橋洞底下。還沒有到覺醒的年齡,誰都能來欺負他,如果不是走運覺醒成了神祟,他很難走到現在的高度。
“其實我很久以前見過簡雲台。”紅心樂突然開口,看著骰盅說:“一面之緣,我印象很深,但他好像已經不記得了。”
數年以前,紅心樂隨父母去認一具疑似紅心雨的屍體,去過一次賤民區。那時世界還沒有畸變,簡雲台還在孤兒院裡。
裝甲車轟隆隆開過孤兒院的院牆,輪胎被卡住了,他在保鏢的保護中下車放風。
隔著道道圍欄,他看見了簡雲台。
那時候的少年看起來要更單薄,臉上的輪廓也更加稚嫩。陽光像是一道明顯的分界線,少年在黑暗裡,而他在陽光中。
那也是第一次,紅心樂意識到他的家族企業被聯盟接管以後,階級制度之下的底層人們的生活到底有多麽慘。
明明隻比他小幾歲,但簡雲台看起來有些過分蒼白,像朵生長在黑暗裡的漂亮曇花,隨時都有可能凋零。
當時的紅心樂就想著,啊,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慘的人。
他想要向簡雲台打招呼,後者卻只是隔著重重圍欄冷冰冰看他一眼。
便頭也不回離開了他的視線范圍內。
想起那冷冰冰的漠視眼神,紅心樂笑出了聲,說:“我第一次看見他,就覺得他以後肯定不會僅僅只是個普通人。但我確實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麽厲害,一步一步從最底層來到了我所在的圈子,我突然又覺得……”
長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這才是你想和他當固定搭檔的真正原因。”林福雪已經聽入了神,轉過頭疑惑追問:“突然又覺得什麽?”
紅心樂上島這麽長時間以來,頭一次放下了骰盅,雙手枕在腦後。
抬眸時定定看著雨棚。
臉上的笑意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雨勢果然變大了,從沙沙聲變成了滴滴答答,又變成了嘩嘩啦啦。暴雨將至,小小的雨棚無法承擔雨水的重量,搖搖欲墜。
紅心樂停頓了許久,才澀聲說:“我突然又覺得天妒英才。”
只有天妒英才,才能解釋眼前的一切了,簡雲台來到了他的世界。
他們兩個人,明明最開始的身份地位完全不一樣,可是最終還是一個有意,一個無意,都踏上了世界上最錯誤的一條道路。
那就是——
加入聯盟,成為被“綁架”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被綁架的人→紅心雨
當時的綁匪→聯盟
補了一下樂子人的身世背景,寫著寫著突然覺得所有出場的人貌似都略慘,慘的方向還全都不一樣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