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台落在柔軟的草地之上,那隻攥住他手心的手微微松開,身邊的草垛往下陷了陷,似乎是身旁人動了動。
有沙啞的聲音傳來,“受傷了麽?”
簡雲台搖頭說:“沒有。”
他轉言問:“我現在在哪裡?”
裴溪說:“不知道。”
簡雲台啞然,“你不是神之通行嗎?你怎麽會不知道。而且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我們又往地宮下面落了一層?”
裴溪說:“不是。你已經請神上身。”
簡雲台:“?”
裴溪換了一個更加通俗的說法,“你進了鏡子裡面,算作許願成功。”
直播間門彈幕刷新飛快:
“我靠,什麽情況?”
“裴溪怎麽也跟進來了,我震驚了。”
借著直播間門的鏡頭,觀眾們能夠大致看清周圍的環境。
簡雲台與裴溪雙雙墜落在草地上,這是一個隆起來的小山坡,山坡之下是叢叢的篝火,以及大片大片的灰色帳篷。像極了年代戲裡的野炊場面,有人坐在篝火邊喝酒。
有兩處帳篷格外大,扎得極近。兩個帳篷頂上拴著繩結,中間門拉著一條橫幅:【熱烈慶祝謀命水晶通道首次開啟!】
像是有一層隔音棉被掀開,那些喧鬧聲很快就傳到了簡雲台的耳朵裡。遠方的人似乎很興奮,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時不時還會手拉手轉圈,在篝火邊歡快地跳舞。
簡雲台正要說話,山坡後方突然傳來“嘣、嘣蹦!”的聲音,像是在敲竹竿一樣。他條件反射地想要尋找掩體,但在附近胡亂摸索了一陣子,卻只能摸到裴溪的衣袍。
裴溪按了按他的手,說:“沒事。”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裴溪的聲音自帶一種柔和的安撫感,又或許是其他的什麽原因。總之簡雲台焦躁的心還真的稍稍一靜,他深吸一口氣,問:“不躲?”
裴溪說:“不用。”
簡雲台在心裡暗暗咂舌。
他身邊的這個男人,原本話應該是很少的。但誰叫他現在“瞎”了呢,這個男人無論是點頭還是搖頭,他全都看不見,男人只能不得不回應他一些簡短的字句。
既然神之通行都說不用躲了,簡雲台索性就縮在裴溪的身邊,靜觀其變。
大約一分鍾後,敲竹竿的聲音愈來愈近。簡雲台這次聽得更清楚了,來人應當是個小孩子,嘴巴裡正嘟嘟囔囔說著什麽,而且他應該是腿腳有問題,走路深一腳淺一腳,只能借由竹竿來穩定步伐。
小孩來到跟前,才借由火光看見草地上坐著兩個人,他短促的“啊!”了一聲。
他好奇看了簡雲台一眼,又看了裴溪一眼,小心翼翼問:“你們是來偷吃的嗎?”
簡雲台:“……”
小孩似乎有些遲疑,小聲說:“研究隊在這裡待了一個多月,他們也沒有多少存糧了。你們要是想偷拿的話,能不能少拿一點兒啊?”
他補充說:“如果你們實在是餓,我這裡還有一些自熱米飯,我可以給你們的。”
“……”簡雲台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現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裡,不知道附近是什麽樣子,也看不見周圍人長什麽樣子。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幹嘛、要幹嘛……這完全是一個計劃外的狀況!
林中傳來一道女人的呼喚聲,“小瘸子,你在哪裡啊?篝火晚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小瘸子”應該就是面前小孩的綽號,他整個人一抖,臉紅說:“哥哥,還有旁邊這個哥哥,你們快點躲起來吧。要是被研究隊的人發現,你們就不能偷拿吃的了。”
於是簡雲台就莫名其妙地被小瘸子拽了起來,被拉著走了兩步。小瘸子似乎頓了一下,疑惑問:“哥哥,你的眼睛……?”
簡雲台:“……”
小瘸子還以為自己提到了人家的傷心事,頓時手足無措說:“對、對不起!我不歧視殘疾人的,我自己也算是個殘疾人。啊,我的意思是……”
他實在是太嘴笨,說話時懵懵的,講半天也沒有清楚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最後他將簡雲台拉到樹影之後,又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說:“哥哥眼睛上的傷疤,很好看。”
說著,他就住著竹竿走開了。
簡雲台縮在樹影之中,耳後有蟬鳴,眼前是一片黑暗的虛無。他動也不敢動,各方微小的聲音此時都像是驚雷滾滾,縈繞在他的身邊,縈繞在他的心裡。
此時此刻,似乎一點兒小小的聲音,都像是向他刺過來的利刃。
原來失去視覺竟然這麽恐怖——簡雲台第一次切身體會到,盲人的世界有多無助。
他罕見地有些不知所措,壓低聲音小聲問:“你還在嗎?”
“在。”
這聲音近在咫尺,就在他的耳邊。
聽起來十分可靠。
簡雲台這才松了一口氣,伸手摸索了一陣,摸到了裴溪散下來的寬袖。
裴溪動了動,攥緊簡雲台的手腕,將其放到了自己的小臂之上。他似乎糾結了一瞬,破天荒開口說:“放心,我一直會在。”
簡雲台愣了愣,心情複雜地點頭,又疑惑問:“你是怎麽進鏡子裡的?”
裴溪說:“失足跌落。”
一聽這話,觀眾們具是一驚:
“不是啊!!裴溪剛剛拉著你的手,主動跟著你一起進了鏡子啊大膽兒!”
“應該是不希望簡大膽有負擔吧,所以才會這樣說。裴溪比我想象中要溫柔很多誒,這麽溫柔的人,其他人怎麽會說他冷酷啊。”
“感覺這裡應該很危險,梅凜然說不能許願,一許願必定生存率百分之零。也就是說鏡子裡的世界其實凶險萬分——會不會這就是裴溪進鏡子前將青燈扔出去的原因,青燈很珍貴,所以不能帶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
“哇靠,那裴溪還跟進來了,真愛啊。”
簡雲台也覺得這說法好像有點兒立不住腳,正想要多問幾句,前方傳來了聲音。這次是一個雄厚的男聲,“原來你在這裡!”
小瘸子迎了上去,說:“我剛剛看見了一隻小兔子,追著兔子迷路了。”
男人說:“放屁!大晚上的哪兒來的兔子,你是不是又偷偷把吃的給那群小偷了?”
小瘸子緊張說:“沒、絕對沒有!”
男人一把提起小瘸子的竹竿,猛地摔在地上,罵道:“總隊好心收留你,副隊把自己的食物分給你,不是讓你去接濟其他人的!怎麽?只是過了幾天的好日子,就把之前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窮日子給忘記了?下次再這樣,我直接把你丟出研究隊!”
他又氣憤地去拽小瘸子的胳膊,拎著胳膊上的那塊肉,小瘸子疼得臉都皺在了一起,卻還是強忍著沒有叫出聲,只是眼眶裡很快縈繞起滿滿的淚水。
簡雲台好奇縮在樹影后,很想偷看。
那兩人只是糾纏了短短五六秒,很快,就有一道清脆的年輕女聲響起,正是方才叫“小瘸子”的那個女人。
她“嘁”了一聲,態度散漫說:“差不多行了啊,你是副隊還是我是副隊?分食物也是分我的份額,他愛給誰就給誰,有你什麽事兒?”
男人一滯,不讚同喊:“副隊!這不是食物的問題,這個小孩他是個賤民啊。”
賤民——聽到這個詞語,簡雲台才反應過來,他現在很可能在自己的世界裡。
但時間門點又好像不太對,他加入聯盟、叛變到神龕,期間門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個研究組織在山林裡進行研究計劃。
正當他感覺有些困惑時,女人嗤笑了一聲,“賤民怎麽啦?賤民吃你家大米啦?按照你這個說法,那我無論是階級還是研究隊地位都比你高,我讓你放手,你還拎著人?”
“這……好吧。”
男人怨怒不敢言,隻得撒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