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變成這般半夢半醒的模樣,明明他身處在幸福的假象之中,一顰一笑再也沒有過往的壓抑與鬱鬱寡歡。卻讓旁觀的人隻感覺更加的悲哀,於是眼前的幸福,變成了一個只有外人能夠看得見的牢籠。
就這樣,黑客白被困在了“幸福”裡。
簡雲台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答案,他很想重新開啟傳感器,問問微生律當年的人工智能副本究竟是怎麽回事。
黑客白的執念怎麽會這麽深。
但方才關掉傳感器的時候,他都已經和微生律互道晚安了,這個時候再開啟,簡雲台有些擔心會打擾到微生律。
胖子提議說:“咱們先別管他了,他待在這裡又不會跑。要不先找徐晴晴吧?”
魚星草問:“你知道她在哪裡?”
胖子:“不知道……”
魚星草:“那你怎麽找?”
胖子撓頭,糾結說:“總不能什麽事情都不乾,在這裡陪著黑客白過家家吧。看這個情況,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清醒的,我是可以等,簡大膽也可以等,但重傷的徐晴晴可能等不了啊!萬一耽誤最佳救治時機怎辦?”
魚星草沉默了。
簡雲台轉頭看向窗戶外面,窗外暴雨連綿,肉眼已經看不清道路了,只能看見茫茫的白霧與刀子一般的雨水。這個時候再跑出去,他們辨不清方向也不一定能找回來。
絕對不是明智之選。
他們很可能不僅找不到徐晴晴,反而還弄丟了黑客白。
魚星草突然開口,說:“對不起。”
簡雲台微愣,轉頭問:“對不起什麽?”
魚星草雙手捂住臉,下顎繃得緊緊的,聲音也抖得厲害,“我……我想見我的家人。我很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了。你們可以帶徐晴晴來見我,但我不可能會在這種情況下,拋下黑客白跟著你們走……對不起。”
“明天。”魚星草突然抬起頭,紅著眼睛直視兩人,懇求說:“求你們了,我只需要一天的時間。明天晚上我妹妹過生日,黑客白會去我家給我妹妹慶生——就帶著床上的那個大布娃娃——”他像是急於展示一般,踉蹌得跑到了床旁邊,說:“這是他給我妹妹的生日禮物,我妹妹那天很高興的!”
兩人都沒有出聲,魚星草滑坐在床邊,他抱緊膝蓋眼眶通紅地喃喃說:“我和你們認識這麽久,當室友當了這麽久,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們什麽事情。我現在隻想求你們,不要罵醒我,我知道我現在的做法是錯的,但錯就錯吧。”
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心底的想念與愧疚像是砒/霜,早已經將他毒到百孔千瘡,可他卻還想繼續服毒。
現在沉溺進去的不止黑客白。
還多了一個魚星草。
胖子梗住了,他雖然平時在宿舍裡和魚星草打打鬧鬧互相辱罵揭人短處,但他也沒有看過魚星草這麽失魂落魄的樣子。簡雲台則是歎了一口氣,說:“沒有人要怪你。”
魚星草愣愣抬頭,看向簡雲台。
簡雲台說:“雨下得這麽大,霧越來越濃,今夜不適合出行。我本來就沒打算說什麽,但你自己先一步說這麽多,你是怕我們怪你,還是你其實在自己怪自己?”
魚星草自責捂住了眼睛。
抿唇,渾身僵直。
他泄氣說:“我很怕會害死徐晴晴。”
胖子剛安慰完黑客白,又頭疼地安慰起魚星草,說:“哎喲,這又沒你什麽事兒,你把錯往自己頭上攬幹什麽。你看,直播彈幕裡都在安慰你呢——”胖子把手機屏幕展示給魚星草看,上面自然是一片“嗚嗚嗚嗚嗚不怪你”“寶貝別自責”,魚星草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簡雲台走到窗邊,抬手去接外面的雨。想了想,他回眸說:“秋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估計明天一早就會雨停了,其實我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天明後帶著黑客白一起在附近找找看,碰碰運氣。”
魚星草眼睛一亮,很快又遲疑說:“我不記得當年這個時候,他白天有沒有出門了。”
鈴鐺舊影正值高二暑假期間。
當時的魚星草期末考試考砸,被媽媽狠狠數落了一通。他氣黑客白明明答應好了,卻沒有來他家求情,於是整個暑假都對黑客白愛答不理的,直到高三開學才重新和好。
高三更是他最迷茫的一年。
升學的壓力,唯一的好友時不時玩失蹤,又整天疑神疑鬼懷疑有人在跟蹤自己。高中畢業後,黑客白就徹底與他斷了聯系。
想起這些,魚星草撐住了額頭,眼睛變得愈發紅。
他很後悔。
後悔高三的時候,為什麽不相信黑客白,為什麽會覺得黑客白在疑神疑鬼。又為什麽總是在黑客白說自己“沒事”的時候,生氣的轉身離開了——如果當時他多追問幾句呢?如果當時他選擇無條件相信黑客白呢?
會不會結局,就會不一樣。
會不會當時的黑客白不會覺得自己四面堵截,八方無援。也不會覺得沒有人信任自己,從而被逼到精神崩潰呢?
現在想這些都已經遲了,最悲哀的,就是當他真正明白過來的時候,才發現當年那個自己覺得很普通的時間點,竟然是自己一輩子最、最重要的岔路口。
而他已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於是任何的“如果”,都變得沒有意義。
魚星草心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抬頭說:“我們可以把他騙出去,明天在附近找找徐晴晴。晚上帶著布娃娃去我家,但現在的關鍵問題是,黑客白即便腦子不清醒了,他也是一個很聰明很敏銳的人,剛剛胖子躲在衣櫃裡,他瞬間就發現了。”
“……”
魚星草歎氣問:“在不刺激到他的前提下,我們能怎麽把他騙出去?”
※※※
暴雨,不宜再繼續四處奔走。
查華鳳選了一處較為乾淨整潔的民房,將徐晴晴放到了床上。
她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為徐晴晴處理身上的傷口。何寶亮避嫌,隻得背對著兩人,心裡暗暗罵自己怎麽這麽不小心,竟然把手機給落下了,他都不知道落在哪兒了。
很快,他聽見徐晴晴虛弱問:“鳳鳳,你還怪我嗎?”
查華鳳冷硬說:“怪你什麽。”
徐晴晴:“怪我……咳咳……怪我沒有提前跟你說我要叛變的事情。”
何寶亮:“!!!”內心裂開。
——大佬們,你們說這種話題,真的不擔心我會傳出去嗎啊啊啊啊啊?!
我嘴巴很大的!我守不住秘密的!
查華鳳沉默了幾秒鍾,抗拒說:“現在我們不說這些話題,先等你傷好。”
徐晴晴苦笑說:“可我覺得我好像已經等不了那麽久了……我第一次感覺,原來身為妖祟也可以這麽虛弱,好疼啊……”
“你何必說這種話來惹我傷心!”查華鳳背過身去,凶巴巴抹掉了自己眼角的淚,怨懟說:“我之前問過你那麽多遍,你每一次都說沒有事情瞞著我。你怎麽知道我不會陪著你,跟著你一起叛變,福雪都已經留在海神劫副本裡了,我還待在聯盟裡幹什麽?!”
徐晴晴:“我是怕連累你,怕你有危險。”
查華鳳更惱火,大叫說:“那你叛變的時候,你怎麽就知道你一定會安全呢?你要是那天死在了那裡呢?你什麽都沒跟我說!你根本就沒有拿我當你的朋友——簡雲台、魚星草、巫馬七,他們都比我後認識你,為什麽你選擇了他們,沒有選擇我?!”
徐晴晴一僵,語氣弱了許多。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其他人先不提了,就說簡雲台吧。我哪裡能選擇他啊,我壓根沒有選擇的權利啊。是他,選擇了神龕。”
查華鳳:“但你告訴了他!”
徐晴晴弱弱說:“我什麽都沒說啊,是他自己猜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