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台揣好U盤,就聽見對面傳來一聲嘶啞的聲音:“你們快走!”緊接著,眼前的立牌緩慢地合上,像是厚重的大門閉合般。
周身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只有眼前的立牌透出了灰蒙蒙的淺光。
咕咚——
他聽見七七咽了一口口水,後者整個人都緊張到渾身發抖,呼吸無比急促。
“我們可以留下來嗎?”七七弱弱問。
簡雲台單手捂住他的嘴巴,“噓”了一聲,“可以,你不要說話。”
他掏出了手機,開始錄音。
七七便乖乖閉上了嘴巴,兩隻手緊緊抓著簡雲台的手臂,不停地發抖。
混亂持續了接近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裡,簡雲台聽到了無數戛然而止的尖叫聲,以及鮮血噴湧而出的潺潺之聲。濃稠的腥血味道透過立牌蔓延過來,像是河鮮市場的臭魚爛蝦,味道讓人忍不住想要乾嘔。
簡雲台的心跳越來越快,胸口仿佛被人勒住了一般,又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
嗒嗒——
嗒嗒——
緩慢的腳步聲,有人走進了大堂。
與此同時,那人的身後還跟著無數訓練有素的督察隊士兵,士兵們似乎都提著人,那些人掙扎著,怒吼著。
七七眼睛瞬間就紅了——是叔叔伯伯!還有家族裡的女人們!
“少了一個。”羅瞎子清點人頭,涼涼看向跌坐在大堂正中間的巫馬白術,說:“你那個不成器的孫兒呢?”
巫馬白術閉眼不答。
羅瞎子並沒有動怒,只是平淡說:“沒關系,我們的人會找到他,然後殺死他。”
巫馬白術猛地睜開了眼睛,嘶聲怒斥說:“你怎麽敢?!”
羅瞎子舔了舔乾澀的唇,笑著說:“怎麽不敢,我不僅敢殺他,還敢殺你。”
巫馬白術:“我可是靈祟的……”
“那又怎樣?!”
羅瞎子冷眼盯著巫馬白術,不鹹不淡說:“我既然能夠將你抬上今天的神壇,那就能再讓你狠狠跌下去!靈祟?”他嗤笑出聲來,“說你傻,你是真的傻。靈祟不過是我們用來控制其他祟種的籌碼罷了。確實由你來領導靈祟,但是你好像已經忘記了,現在你領導靈祟,誰又正在領導你?”
“忘主的狗,王不會維護。只要我將此事做得乾乾淨淨,再隨便扯出一個乖巧聽話的人頂上你的位子,接過你的榮光,成為靈祟新的主心骨。王,又怎會怪我呢?”
巫馬白術粗喘不止,絕望看向屋內一眾族人,沙啞問:“你說的乾乾淨淨……是指?”
羅瞎子彎唇:“這就由不得你操心了。”
他撫摸著自己眼上的黑色眼罩,像是毒蛇嘶嘶吐著信子一般,微笑著寒聲說:“老二給你的東西,在哪裡?”
“……”巫馬白術不答。
屋外一片死寂。
簡雲台拿著手機的那隻手不斷出汗,右手臂裡的七七又抖顫不止。
甬道裡的冷風讓兩人都後背透寒,外面但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都讓他們不自覺產生過度的反應,心也跟著高懸不下。
這一瞬間好像格外長,又好像很短,只聽聞大堂內“刺啦”一聲。緊隨而來的便是無數啼哭之聲,以及巫馬白術憤然的怒吼。
過了五秒鍾,簡雲台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剛剛有人被割喉了。
不!不僅僅被割喉!
羅瞎子提著那人的頭髮,生生將頭顱割下。他手中的匕首十分鈍,連連割了七八下才將其徹底割斷,又將那顆頭扔在巫馬白術的面前,微笑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的兄弟吧?哈哈!說起來,我倒是和他算有緣,當年我重傷被送到靈祟協會,他明明就在旁邊,卻不肯治我的眼睛。”
“……”巫馬白術老淚縱橫跪在那顆頭顱面前,死去的兄弟雙眼怒睜,眼球充血,像是哀怨天道不公一般死死瞪著,死不瞑目。
一片絕望的啼哭聲之中,羅瞎子笑容加深,緩緩說:“你不開口,三十秒,殺一人。”
簡雲台渾身都涼透了。
他再三確認手機現在是錄音狀態,黑暗中也只有錄音才能給他帶來一星半點的安慰。從前,只是聽說黑客白炸毀一座城、魚星草全部親屬死於浩劫,只是聽說紅心樂被綁架,親妹妹在他的眼前被殘忍殺死。
只是聽說,這些都只是聽說。
這是他頭一次近距離接觸這血淋淋的黑暗時刻。簡雲台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七七,擔心七七由於過於悲痛,會突然哭出聲。
然而讓他驚異的是,七七死死瞪著眼睛,咬牙,忍著淚忍著哭。
他甚至都憋住了呼吸,只是死死抓緊簡雲台的手臂,指甲都摳進了後者的皮膚裡,指甲蓋又整個掀起,登時血流如注。
這微末的疼痛讓兩人都短暫的清醒。
屋外的屠殺還在繼續。
巫馬族的人也反抗過,但大家都是靈祟,在督察隊士兵面前猶如螳臂當車。不斷有人被砍去手臂,不斷有人被割下頭顱,又不斷有人被暴力地撕成兩半。
到最後,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裡,大堂內的哭聲就消失了,全部消失。
他們都死了。
地面上血流成河,斷肢數不勝數,被扔到一處堆積成一座小山。其中不乏幾歲的孩童,亦有年過古稀的老人,幾乎每殺一人,羅瞎子都能精確地報出這個人身份,又細細數出自己當日被送到靈祟協會治療時,這個人在幹什麽——如果這個人沒有參與那天的事情,那麽羅瞎子就會點出這個人的親人,或是哥哥,或是侄子,他們的親人當日旁觀自己重傷卻不肯醫治,那他們也有罪。
這種睚眥必報,甚至是牽強附會地挑刺,即便是簡雲台都心中發寒。
真就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最後的最後,羅瞎子半張臉染血,微笑著問巫馬白術,“我瞎了的那天,是不是你指使你的兒子,讓他拒絕醫治我的?”
巫馬白術麻木坐著,不說話。
羅瞎子看他許久,輕描淡寫衝身邊的士兵說:“去,把他的腳剁下來。”
“…………”
七七渾身劇烈發抖,眼中流出的淚早已經潤濕了簡雲台的掌心。簡雲台兩隻手都像是在水裡泡過一般,指尖皮膚起了褶皺。
他死死按住七七,不讓後者發出一點兒聲音,七七也很乖,死扛著不出聲。
慘叫聲。
簡雲台有片刻的眩暈,他又聽見羅瞎子含笑問:“老二給你的東西,在哪裡?”
巫馬白術劇痛,已經說不出話來了。羅瞎子嗤笑:“不說話?沒關系——不就是藏到了家裡麽?待會我就翻箱倒櫃地找,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東西給找出來。”
他轉了轉手中的刀,在慘叫聲中一點一點挖出巫馬白術的眼珠,過程中七七數次悲痛欲絕到要暈厥過去,幾近窒息。
挖眼,跺腳,滅門。
手段殘忍無比,沒有半點兒人性。過往簡雲台雖然也見過賤民區許多醃臢事情,抗壓能力不是尋常人能比的。但這種殘暴不仁的行徑他也是聞所未聞,聽著、看著,簡雲台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後背的冷汗已經悄無聲息浸濕了衣物,讓他手腳都冰涼。
簡雲台第一次真切意識到,自己待在聯盟裡,究竟是待在一個怎樣恐怖的地方。
再抬眼時,他的眸中已經泛起了冷意,一言不發盯著眼前的立牌。
有薄薄的光從中透出。
羅瞎子接過身邊士兵手中的大砍刀,明明有槍,他卻高高舉起了大砍刀,對準巫馬白術的頭猛地用力向下一砍——
瓢潑般的鮮血噴湧而出,盡數濺到了立牌之上,血腥味從鼻腔中直直衝到了大腦裡。那些血一點一點順著立牌滴落,沿著立牌畫出詭秘的圖案,染黑了“懸壺濟世”四個大字,又滴滴答答砸落在地上。
像是小泉叮咚,又像是大雨瓢潑。
至此,巫馬家族滿門覆滅。
唯有七七一人僥幸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