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沒死!!
時淵跑過去,奮力拉開爛了一半的車門,看見戰士的嘴角吐出鮮血,他的手腳都在痙攣,卻向前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麽東西。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時淵急切問。
戰士沒回答,不住搖頭,輕微地扭動身軀,掙扎著,好像是極其不願待在車內。時淵扛住他一邊的胳膊,艱難地把他帶了出來,讓他靠車身坐著。
戰士的右脖頸上有一層絨毛,如同蜘蛛或飛蛾身上的,仔細看去,他半睜的眼睛中,瞳孔是由無數小眼組成的複眼結構。
這是一位異變者戰士,曾被昆蟲感染過。
異變給他帶來了超越人類的生命力,不然換誰都是當場死亡。
但是他的血在汩汩湧出。
時淵又上了車,在車上翻箱倒櫃,扔開了幾杆槍、撥開了幾塊結實的軍用口糧,最終在座位底下找到了抑製劑和醫療箱。
箱子裡是一堆從沒見過的東西,時淵不會用,只能搬著它回到戰士面前,挑出繃帶,試圖纏住傷口。
——他不知道,這傷勢是絕不可能救回來了。這人即使被戰友發現,也會因安樂死法案被處死。
時淵埋頭按壓傷口,血還是在流,停都停不下來。
他努力了好一會兒,直到他的腦袋被什麽冰冷的東西抵住了。
時淵抬頭,看見黑洞洞的槍口。
戰士的雙目無神,他已什麽都看不見了,卻在回光返照時恢復了一點意識,拿槍指住時淵。
槍是致命的,一發子彈,足夠擊穿整個頭顱。
時淵不知道自己要是頭上挨了一槍,會不會死掉,卻顧不上糾結太多:“啊你醒著呀!”他幾分驚喜,又說,“別擔心,我不是敵人,你能不能告訴我醫療箱要怎麽用?”
戰士舉著槍,手上力氣又重了幾分:時淵讀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想讓自己再有任何動作。
時淵又說:“我是來幫你的呀。”
也不知多久後戰士緩緩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你不是人類。”
時淵一愣。
人類的所有研究都證明了怪物不可能有高等心智,更不可能變成人類。他自城外而來,有人懷疑他的來歷,有人懷疑他的過去,但從沒有人懷疑過他是怪物。
也許是臨死前,這人的神智混亂了。
血還在流,時淵被濺了滿手猩紅,不敢多猶豫,決定再撒一次謊:“怎麽可能,你看我還在跟你講話呢。你告訴我這些怎麽用,我可以救你的。”
“不,不對,你絕對不是人類。”戰士微偏過腦袋,無神的雙目像緊盯著他,要在他臉上烙出一個洞,下一秒講出的話讓時淵如墜冰窟,他輕聲說,“……陸上將知道這件事情嗎?”
第36章 藍蝴蝶
時淵渾身都僵住了。
血還在流, 戰士的手背生出了銀色的魚鱗,而他的狀態似乎奇跡般好轉了,嗓音不抖了, 思維也異常清晰:“我被飛蛾感染過。飛蛾能聽到300千赫的聲音,我沒那麽厲害, 最多能提前聽到一些怪物的聲音。不過我能非常輕松地分辨人的嗓音,只要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
他繼續說:“我聽過你的聲音,你是陸上將身邊的那個人,是……是叫時淵對吧?”
作為聯盟上將, 陸聽寒外出時往往有戰士隨行守衛,所以不少人見過時淵。而時淵……他滿眼都是陸聽寒,沒空關心其他人,自然不記得他們長什麽樣。
眼前這人, 大概是守衛之一。
上次見面在城裡,時淵和陸聽寒並肩向前, 或許他們在討論晚上吃什麽, 或許他們談起了家裡的花,又或許是時淵在懷疑陸聽寒把備注改回了“長尾巴呼嚕怪”……時淵不喜歡陸聽寒身邊的守衛, 他們太危險了, 殺死過很多怪物,但只要陸聽寒在, 他就不會害怕。
這次見面在城外, 低矮的樹林,化不開的濕泥,到處都是怪物的噪聲與異動。仿佛命運捉弄, 角色驟然顛倒了, 戰士正死去, 柔軟的少年卻安然無事。對兩人而言,一個是致命地獄,一個是親切的故土。
戰士歎息般說:“感染的過程真奇特啊,脫離人類的限制,我察覺了很多……平時察覺不到的東西。”
他睜著渾濁的眼:“我能聞到這裡所有怪物的氣味。時淵,我還知道它們都怕你。你一個人出現在城外,還毫發無傷,你究竟是什麽東西?”
時淵的手指攥緊了紗布,回答:“你先讓我救你,等包扎完傷口了,我會告訴你的。”
“沒用,我絕對沒救了。”戰士神色越加冰冷,依舊用槍指著他的頭,一字一頓道,“回答我的問題,你為什麽偽裝成人類,你為什麽要待在陸上將的身邊?是準備殺害他麽?是刺探人類的情報?還是欣賞我們的掙扎?這一切對於你來說很有趣嗎?!”
時淵攥著紗布:“不是的,我……”
“夠了!!”戰士暴喝,身體一陣痙攣,“我不會信你半個字,我現在——我要殺了你!”
然而他的手指不斷抽動,槍都差點脫手而出,更別提扣下扳機。他青筋暴起,努力了好幾回才接受自己無法開槍,當即用左手去摸通訊器。
他摸了個空。
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通訊器早已粉碎,不可能向指揮中心報告了。
他睜著眼,呆在原地,喃喃:“我得告訴他們,得讓上將知道……”
時淵輕聲說:“我會告訴他的。”
戰士:“你覺得咳咳咳咳!咳咳!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我這次出城就是想殺死一隻怪物,帶回去給陸聽寒看。”時淵說。
“你為什麽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時淵回答:“因為我喜歡這座城市。”
他的語氣坦蕩,戰士愣怔了一下,不由脫口而出:“你扮人類扮上癮了?你喜歡和同類自相殘殺?還是你演舞台劇入戲太深,真把自己當救世神了?”
——他看過《殉道者》。
“我不想殺死它們的。”時淵在他面前坐下,盤起尾巴。
戰士:“你們也有感情?”
他又痙攣了幾下。
時淵想了一下:“我沒法跟你形容那種感覺,每當我看到怪物,就會知道,我和它們流的是一樣的血。”
有很多詞語能形容個體間的聯系,比如血濃於水,比如心心相印,但怪物間的聯系比人們想象得更緊密。
不論銀魚、毒花、紫燈蟲,亦或者巨大又輝煌的“號角”,當時淵見到它們,會感受到來自靈魂的震顫。
怪物會彼此廝殺,但它們也有同樣的靈魂,同樣的血脈,同樣與深淵共鳴著。
同源、共生、不斷吞噬不斷進化。
這就是為什麽不同族群的怪物會在同一時間暴動。在人類儀器觀測不到的領域,冥冥之中,它們的心智匯作長河。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不分你我,靈魂舞蹈。
“我很喜歡它們。”時淵說,“剛開始我真的很怕人類——雖然現在也怕。但是我在城裡認識了很多人,交到了朋友,還學到了很多東西,現在我也同樣喜歡人類。所以,我來了這裡。”
他晃了晃尾巴尖:“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城市,可能會失敗吧,或者有什麽其他意外,我連自己能做到什麽都不知道,可總要試一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