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淵問他:“怎麽了?”
陸聽寒喊了聲:“時淵。”
時淵等了好一會都沒等到下半句話,於是一搖一晃地上去,抱住了陸聽寒:“晚安哦,如果你怕黑和怪物的話,可以抱著我。”
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長。時淵的戲服造型誇張,影子更是如此,落在樓梯上與陸聽寒的影子融會,一個是張牙舞爪的怪物,一個是身姿挺拔的人類,卻在此時彼此交融,密不可分。
陸聽寒沉默了一會:“你呢?時淵,你怕怪物嗎?”
“不怕。”時淵說。
陸聽寒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輕推開時淵,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第二天時淵醒來時,陸聽寒又已經出門了。
他吃完早餐,抱著柏樹戲服擠上了公交車,去到加西亞大劇院。
秦落落讓他去201室,時淵進去以後,房間裡堆積如山都是書和草稿紙,蒼白男人坐在書桌後頭,奮筆疾書,口中念念有詞。
時淵小心問:“先生你好,我是演……”
“我記得你。”男人打斷他,“我當然記得你,你坐在旁邊等我。”
旁邊根本沒地方坐,被紙張和雜物堆滿了,時淵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地坐下,等了老半天,男人突然罵了一句髒話,把手中的筆丟出去。
黑筆爆了墨,濺在牆上。他把自己的頭髮抓亂了,深吸一口氣看向時淵:“不好意思,我在改劇本,情緒不大好。”
“沒事的。”時淵說。
“我叫程遊文。”男人說,“你手裡的劇本就是我寫的。”他揉了揉臉,“跟我來吧。”
他費勁地起身,拿起桌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走。時淵這才注意到,程遊文的左腿沒有腳背沒有腳趾,小腿細痩如枝乾、長滿白毛,末端則是堅硬的羊蹄,怪異無比。
他被感染過。
和異變者不同,感染後遺症毀了他的健康和行走能力。
程遊文費勁地走到隔壁屋。房間裡堆滿了演出的道具,他喘著氣說:“讓我再聽一遍你的台詞。”
時淵念了一遍。
程遊文的眉心使勁跳,問:“你知道誰演雷奧嗎?”
“雷奧”是這個劇本的男主角。
時淵搖頭。
程遊文:“是沃爾夫岡——就是我們的團長。他那身肌肉你也看到了,得有個厲害的怪物才配得上他。你完全不行,雷奧一拳能打十個你這樣的樹妖。”
時淵說:“可是,沃爾夫岡先生真的能一拳打十個我。”
“氣勢!氣質!我說的是這個!”程遊文恨鐵不成鋼,“你的氣勢和氣質不能輸給他啊。樹妖為了永葆青春、維持自己的貌美,以人血為食,你要把那種外表柔軟、內裡瘋狂又狠毒的感覺表演出來!”他指著自己的臉,“時淵,你想象我是你的殺父仇人,你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這個時候你要怎麽說?”
時淵說:“我沒有爸。”
程遊文:“那你媽呢?”
時淵說:“我也沒有媽。”他補充,“我沒有討厭的人。”
程遊文又狂抓自己的頭髮:“那別人遇到仇人的樣子,你總見過的吧?你就想象如果我遇見了害死我媽的仇人,我會怎麽反應?我會用什麽語氣?我肯定要把他生吞活剝了吧!”
時淵說:“你好可憐啊,你媽媽是出什麽事了?”
“這是個例子!”程遊文快把頭髮抓成鳥窩了,“我媽在我一歲的時候就把我丟下跑了,至今不知下落,我沒空關心她的死活。我們就假設,就假設好不好?時淵,如果我媽不在了,你要怎麽說?!”
時淵說:“程先生,你媽死了。”
程遊文:?
程遊文:???
他說:“……時淵,你這就素質太低了哈。”
時淵:?
他的尾巴困惑地彎出了一個問號。
程遊文深吸了幾口氣,才冷靜下來:“你沒救了。我、你、我……你讓我冷靜冷靜。”
“對不起。”時淵說,“我可能真的沒什麽天賦吧。”
“不,不是你的問題。”程遊文揉著眉骨,“哎也不是,可能你也有點問題,反正你和這個角色不合。設定上來說,樹妖有一副好皮囊,我本來看你臉長得好看才讓你來試試的。唉,秦落落真是的……”他拍拍時淵的肩膀,“我脾氣急,你別往心裡去,不用向我道歉的。”
時淵問:“那我還要做什麽呢?”
程遊文想了想:“你去後台找特蕾西。”他扭過頭咳嗽幾聲,“我回去改劇本,冷靜一下,你有空就再揣摩揣摩,盡力吧。你要參演的可是三年來最好的劇本。”
他拄著拐杖,蹣跚著往外走,臨出門時又回頭:“時淵,你也挺慘的,你有……你有養父母嗎?”
時淵:“沒有。”他想告訴程遊文,說自己是真的字面意義上的“沒有父母”,又不知道要怎麽解釋。
程遊文重重歎了口氣,回房間了。
時淵去後台找了特蕾西。特蕾西正蹲在滿地雜物中清點衣服,每整理好一件,就把它們放在掛衣車上,她的白色尾巴在地上一甩一甩的。
時淵問:“你好,程先生讓我過來找你。”
特蕾西豎起貓耳朵,回頭:“你來啦!我聽落落說你通過了試鏡!”
“嗯,我昨天簽合同了。”時淵說,看了看地上的衣服,“要我幫你嗎? ”
“好!”
他幫特蕾西收拾服飾和道具。
特蕾西說:“昨天晚上有一場演出,我還沒來得及收拾,所以才那麽亂。”
“你是在這裡工作的嗎?”時淵問。
“不算是吧。”特蕾西把兩個袖套疊好,塞進小箱子裡,“我以前在孤兒院,沃爾夫岡帶走了我,我就一直待在這裡了。我想去上學,但是我身體不好,學費也很貴,這幾年就在後台幫忙收拾東西。你呢?你有去過學校嗎?”
時淵:“沒有,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
“是嗎,”特蕾西睜大了眼睛,“外頭全都是怪物,好危險的,只有像陸上將那樣的人才敢出去。”
時淵問:“你也知道陸聽寒?”
特蕾西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咯咯笑了起來:“時淵你真幽默啊,誰能不知道呢?”
後台的東西亂成了一鍋粥,也沒其他人來幫忙,時淵和特蕾西收拾到中午,才差不多弄完。
時淵是在劇院旁邊的小店吃飯的。說是“小店”,實際上是簡陋的食物分配處,大桶的飯菜擺在外頭,最前頭有人收款,保溫桶的分配員流水線作業,排隊的每個人都能拿到一份。
時淵呆站了一會,意識到自己沒有錢。他的第一筆工資還沒到帳,這兩天都是破銅和爛鐵給他準備了飯菜——肯定是陸聽寒的授意。
他試探性地給陸聽寒發了一條短信:【我能不能借15塊錢吃午飯?我會還給你的】
他沒指望陸聽寒會回復。昨晚他發的那條【你什麽時候回來呀?】,陸聽寒到現在都沒回復。
時淵等了五分鍾,正準備回劇院,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