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和茶幾,餐桌、鞋櫃、台燈、電視和冰箱。有時候還能看到別人的臥室,床鋪被褥落了灰,它們的彩色圖案和條紋變黯淡,依舊能看出柔軟。偶爾,還能見到陽台的晾衣繩掛了幾件舊衣服,有些皺巴得像鹹菜,有些碎成了布條,地下沒有風,它們一成不變地懸掛著,旁邊有破圈椅和死掉的盆栽。
經過“艾沃爾大街”的時候,時淵拍了拍0293的腦袋:“停一下。”
0293:“警告!警告!”
它還是乖乖停了下來。
時淵從它的腦袋上跳下,湊到一間屋子前。
0293讓沿途的路燈亮了起來,他透過灰色的窗簾看見了一張單人床和書桌,書櫃上放滿了彩色的書,書背是誇張的卡通圖形——陸聽寒和他說過,這是一種叫“漫畫”的東西,以前很受歡迎。再往旁邊看,有幾個巴掌大的樹脂模型,做的是拿著光劍的機器人。
真正吸引了他的是牆上海報。
四張海報貼在一起,畫了星空、火箭和宇宙艦船。
時淵驀地想起了鄔正青。也不知道,鄔正青有沒抵達宇航中心,駕駛著他心愛的飛船去星空。
他又想到“探求者一號”,那艘護衛艦好端端地停在主城,等待它的不再是宇宙,而是深淵,可它承載了所有人的希望。而通過“遠眺”計劃聯盟知道了,深淵本是從宇宙來的……
時淵看得入了迷。
陸聽寒站在他身後問:“想要進去看一看嗎?”
“不了。”時淵回答,“這是別人的家,沒法進去。”
陸聽寒:“我已經把窗鎖打開了。”
時淵:??
他回頭一看,正門旁的窗戶大大咧咧地敞著。
他就發呆了這麽一會兒,陸聽寒拿軍刀硬撬開了那老化的機關,動作之熟練,讓時淵不禁懷疑起來。
時淵說:“陸聽寒,你怎麽……”
“因為我沒素質。”陸聽寒說,“進去吧。”
他率先翻過窗子,從裡面打開了大門。
時淵用眼神小小地譴責陸聽寒,然後如願進了臥室,站到海報前,看清了所有細節。
他說:“這幾張海報真漂亮啊。帝國也想去太空麽?”
陸聽寒咳嗽兩聲:“帝國在航空領域一直落後,不論空軍還是宇航都不如聯盟——但你說的對,他們也想去太空。”
時淵:“為什麽呢?”
陸聽寒:“大概探求未知是本能吧,眺望大海,就不免想象浪潮的對面有什麽,仰望宇宙,就想去看一看星空的盡頭。”
“但是,人類也很喜歡故鄉。”
陸聽寒笑了:“嗯。不論走了多遠,家永遠是家。”他捏了捏時淵的肩膀,“看完了就走吧,我們還要去下個軍械庫。”
時淵又盯了海報半分鍾,告訴陸聽寒:“我看完啦!”
陸聽寒攬著他出去,臨走前掩上大門。
時淵又坐上了0293。
0293:“警告!警告!警告!”
它邊喊邊載著時淵向前走。時淵繼續看那些建築,房子漂亮是漂亮,溫暖歸溫暖,可是風格和聯盟太不一樣了,很多房頂都太尖了,牆壁顏色都太耀眼了,城市的布局也不太一樣……
他還在想陸聽寒的那番話,心中升騰一種怪異的感覺,麻麻癢癢的,講不上來。
“你在想什麽?”陸聽寒問他。
“沒什麽。”時淵說,“等我弄明白了,會告訴你的。”
陸聽寒摸了摸他的腦袋。兩人和機器人一起去往遠方。
次日凌晨,他們準備去爾頓的觀測塔。
觀測塔是為數不多與地面連通的建築,用以在緊急情況下觀察地面情況,一般只有其他觀測儀器都失效時,才會用到它,但它同樣重要。時淵打著呵欠跟著陸聽寒,來到塔底,看到一座黑色的塔直直通向高處,消失在城市的上空。
陸聽寒告訴時淵:“等去完觀測塔,我們就準備回主城。”
“好哦。”時淵說。
狄溫在塔下等著他們。在0293的帶領下,他們找到了總控制台,打開電源,就見塔身的信號燈自下而上開始閃爍。
重啟用觀測塔需要時間,他們在塔底找了一處地方坐著。
狄溫的保溫杯裡裝著樹根茶。
這輩子是寧副官給她的,一旋開瓶蓋,淡香飄在空中。
她喝了口茶,長歎一聲:“還是這個味道最好。”巨大的黑塔在她身後閃著微弱光芒,她看向陸聽寒和時淵,說,“趁著天還沒亮,讓我把故事的後半截講完吧。”
都說黎明前最黑暗,這也是最冷的時刻。
時淵一張嘴就有白霧飄出,他湊近陸聽寒坐著,而陸聽寒半摟住他,聽狄溫講起過去。
……
國王讓艾麗西亞留在阿德西,是為了讓她遠離前線,遠離齧齒生物。
誰也沒想到鼴鼠來了。
鼴鼠很早之前,就悄無聲息地出現。當時沒人把它們放在眼中,它們在地下,獵殺了不知多少齧齒生物,把“繁殖狂熱”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
這一來就是海嘯般的攻勢。
公主在睡夢中被它們的聲音驚醒,為時已晚。鋪天蓋地的鼴鼠衝破防線,湧向阿德西,從未有人應付過它們,即便阿德西有重軍駐守,平日連隻蚊子都飛不進來,在這般攻勢下依舊節節敗退。
城市要守不住了。
國王費盡心思,讓她留在最安全的地方。而這小小的堡壘,秘密的末世樂園,最後成了束縛她的鳥籠。
兵荒馬亂,公主在親衛隊的守護下,慌忙往秘密小鎮的最底層跑。那裡有專屬於她的列車,通向其他城市。
一路都是爆炸一路都是火光,鼴鼠鑽地的“窸窸窣窣”聲、它們啃咬皮肉的聲音和戰士們的吼叫、哀鳴交雜。華美的首飾散了,珠寶鑽石散落一地,漂亮裙子沾了血與泥,赤/裸的雙足被碎石劃破,她仿佛置身地獄。
到了最底層,蔚藍的人造穹頂,耀眼的模擬陽光和粉紫色的花海。
鼴鼠追上他們了。
花海成了親衛隊的葬身處——多年後,當時淵和陸聽寒來到這裡,只見到花下的層層白骨。
艾麗西亞拚命跑著。
她跑得比風還快,花瓣被她的裙擺揚起,身後是烏黑的、成千上萬的鼴鼠。模擬陽光讓鼴鼠遲疑了,在親衛隊的拚死保護下她登上列車,而列車駛向鄰近的城市亞烈。
她沒能平安抵達。
鼴鼠不止一批,同時也襲擊了亞烈。在亞烈的城郊,列車軌道被侵佔了,無數鼴鼠擠在這地下隧道,被車頭撞成了肉泥,很快又有新的鼴鼠衝上來,阻攔這頭人類的鋼鐵怪獸……
整個隧道都被血肉佔滿,堵得嚴嚴實實,車頭車底糊滿鼴鼠,速度慢了,前方軌道被鼴鼠啃得生生缺了一截,最後伴隨著一聲巨響,列車翻了。
再之後的事情,艾麗西亞不記得了。
她在列車翻滾時暈了過去,渾渾噩噩中,聽到鼴鼠的尖叫和槍響。
她似乎是被鼴鼠咬了,渾身火燒一樣疼。皮膚很癢,很癢很癢很癢,就像是……有無數毛發正在長出來。
怎麽回事?艾麗西亞想,我是不是要死了?
眼前一片黑暗,身下有濃稠滾燙的液體,似乎是她的血。她什麽也看不清,含糊以氣音喊了一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