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聽寒無奈道:“時淵……”
“我沒有騙你。”時淵堅定道,“我是為了其他怪物。”
“為什麽?”陸聽寒問,“你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我不知道,”時淵告訴他,“我從沒辦法和其他深淵接觸,只有這次有了機會。如果我能去深淵之底,我覺得會有新的發現。”
陸聽寒沉默了兩三秒:“可是,你也不確定能不能成功,對不對?你連你在找什麽都不清楚。”
“嗯。”時淵輕輕點頭,“我沒有證據,只是‘感覺’。”他想了想,“陸聽寒,你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夢嗎?”
——那個他站在舞台中央,無數怪物看著他的夢。
過去數年他反反覆複地夢到這一幕,不解其意。
他告訴陸聽寒:“ 我覺得我能在深淵之底,找到這個夢的答案。”
窗外寒風呼呼吹著,敲打玻璃,寒氣從窗縫滲了進來。
陸聽寒再次沉默,良久後低聲說:“……不,時淵,我不能讓你冒險,也不能讓‘深潛’冒險。”
時淵沒能說服陸聽寒。
晚上他躺在床上,尾巴尖微微蜷縮起來——這是他有點難過的表現。
陸聽寒見狀,把時淵攬在懷中,輕輕撫過他的鬢角:“時淵……”
“我沒有生氣。”時淵說,“你講的都是對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我只是、只是有點遺憾。”
陸聽寒手下是柔順的黑發,他說:“你新交了很多怪物朋友吧?”
“嗯。”時淵輕輕點頭。
“以後多找它們玩一玩。”陸聽寒告訴他,“還有一件事情,我之前從沒叮囑過你。”
“什麽?”時淵抬頭看他。
陸聽寒說:“你遇到了很多好人,大部分人類應當給你留下了好印象。然而,並非所有人都如此,人心很複雜,即使我也不敢說能看透。怪物能無盡地異變,行為毫無規律,超越想象,但這些都比不過人性——遠遠比不上。你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時淵呆呆地看著他,尾巴因為困惑蜷得更厲害了。
陸聽寒捏了捏他的臉:“我能瞞住你的身份、盡可能保護你,等我不在了那一天,這些你都會親自面對。”他無聲地歎了口氣,“我知道這些很難,你的身份又太特殊了。”
他不可能放下心來。
時淵是懷揣力量的年少神明,可以輕而易舉地顛覆世界。他足夠善良,陸聽寒怕有人利用他的善良。
陸聽寒接著講:“我不知道有一天你能不能學懂這些……但是就我私心來講,等‘深潛’開始,我更希望你能回去荒原。”
他笑了笑:“你怕孤單,我很高興你交了那些怪物朋友。和它們待在一起吧,時淵,如果偶爾想城市了,就過去看上幾眼待上幾天,不必久留。又或許哪天,你會遇到另一些人類,讓你能夠百分百相信他們,正如你相信和喜歡我一樣。”
時淵默不作聲地聽著。
在他面前,陸聽寒從不主動提起叫人難過的事,世界光鮮亮麗又柔軟。
如今離別在即,沒人再擋住風雨。
陸聽寒教會過他很多東西,讓他看到人類和城市的美好,到最後,交代的卻是讓他別輕信於人。這大概就是他複雜的愛。
時淵講:“好哦,我都記住了。”他的黑眼睛中有湧動的情緒,“不過我會繼續想辦法說服你的。”
陸聽寒伸手,彈了一下時淵的腦殼。
時淵:“啊!”他捂著額頭,“把我彈傻了。”
陸聽寒低聲笑了。
“深潛”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時淵沒能說服陸聽寒。平日,時淵向陸聽寒吹一吹枕邊風,陸聽寒就沒有不答應他的事情。唯獨這次是例外,陸聽寒鐵定了心,不會改變。
與此同時,手工廠裡的紙花堆得跟小山一樣,那幾朵真的雪見花也長勢良好,眼看著就要盛放。
離“深潛”只剩三周,城中眾人越發緊張,加上黑水晶中的怪物蘇醒得多了,戰況激烈起來。時淵見到了巨大的運輸船,它們停於城市邊緣,在未來,它們將帶著人們去往爾頓。
他繼續說服陸聽寒,讓自己去深淵之底。
在時淵第無數次說服失敗後,他抱著陸聽寒的腰,頭埋在他懷中,悶聲說:“你就要走了呀。”
陸聽寒摸摸他的腦袋。
這些天他又囑咐了時淵很多東西。
時淵在他身邊的幾年,他已教會時淵太多,臨到分別卻覺得遠遠不夠。
他反覆強調醫療品的用法,萬一時淵在人形時受傷,肯定用得到;他一次又一次教時淵怎麽用地圖和指南針,好讓這隻路癡深淵找到目的地;他說做菜的時候要小心,免得切到手,或者不小心吃了個食物中毒;他說一定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這該是永遠的底牌……
陸聽寒從不是嘮叨的性格,這些事情,時淵也早就知道了許多。
但他就是一直在講,生怕缺了漏了什麽。
時淵默不作聲了一陣,又問:“陸聽寒,你能不能跟我去個地方?”
陸聽寒很忙。
他還是問:“想去哪裡?”
“我想讓你見一見我的怪物朋友。”時淵說,“我說服不了你,說不定它們可以。”
陸聽寒笑了笑:“怪物可不會講話。”他擼了一把時淵的長尾巴,“小惡魔除外。”
“也不是說話啦,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時淵歪了歪腦袋,努力措詞,“你不改變想法也沒關系,總之我想讓你看一下。”
“……好。”陸聽寒應承下來,“我跟你去。”
後天早晨,他們一起踏入了城外的森林。
露水掛在樹葉上,晶瑩剔透。
兩人遇到了很多怪物,它們藏在林間,察覺到陸聽寒的存在,與平時比多了躁動。有幾隻怪物蠢蠢欲動,又忌諱著時淵,終歸沒有上前。而其他認識時淵的怪物,遠遠跟著他們,保持了相當的距離。
怪物畢竟是怪物。
唯獨害怕和青睞時淵。
“要去哪裡?”陸聽寒問。
“去見一個大朋友。”時淵回答,“它之前想帶我去個地方,我沒來得及跟它去。”
陸聽寒不再追問。
他們漫步林間。這段路崎嶇曲折,時淵平時走得費勁,有了陸聽寒後好多了——他很艱難才能爬上的陡坡、小心翼翼才能下去的斷崖,陸聽寒通通走在前頭,握住他的手,帶著他翻山越嶺。
一路向前。
直到群山深處。
陸聽寒見到了時淵說過的、長滿眼睛的古樹。
那古樹遮天蔽日,立在森林的最深處,一隻隻眼睛在它的枝乾上狂亂地轉動,時不時滲出血淚。
而當它見到時淵,那躁動平息了。無數雙眼睛平和下來,緩緩移動,看向造訪的兩人。
“你好呀——”時淵扯著嗓子打招呼,“你好呀——爛樹!!”
陸聽寒:“……”
時淵起名字一直很有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