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緩緩摩挲著自己的活長袍。
“想在異鄉做點什麽,有個熟悉風土的本地向導,總要好過一些……我只需要一次見面,見見與你聯系的人。”
“為什麽?”
項江沉默許久,終於擠出一句虛弱的疑問。
“只要汙染源鋪開,沉沒會的生意要多少有多少。接觸彼岸,必然要付出額外的代價。”
“因為我想要的更多。”沈陌但笑不語。“當然,這是個交易。你弟弟,我會用沉沒會最好的鬼煞供養。至於你,我會幫你變得更強大——讓你不至於依托汙染,才能使用特殊能力。”
沈陌前傾身體,伸出手。燭火跳躍間,他的五指間還黏著鮮豔的血漬和可疑的黏液。
“我們目標一致。”沈陌笑得輕佻。
項江盯著沈陌看了約莫半分鍾。沈陌耐心地伸著手,手部不見顫抖,仿佛整個人都化作了石像。而沈陌四周,大大小小的怪異神像被燭火映照,嘴角陰影翹起,笑得詭異而一致。
沈陌如同其中之一。
項江沉默一秒,對方身上的氣勢就強一分。項江本就虛弱到全身疼痛,如此下來,竟有種被對方用敵意緩慢活埋的錯覺。
項江終究拉住了那隻手。
“你想讓所有人都發瘋,對吧?”沈陌輕聲說,“放心,我讓你成為最強的瘋狂傳播者。”
……
“接下來的彼岸調查,由我全權負責訓練。”戚辛拍拍手,“你們幾個,把這個地方牢牢記在腦子裡。”
彼岸探險隊——九組各位,外加符天異和戚辛——正站在一間怪異的白房間裡。
這裡地面、牆面、天花板,全部是純粹的白色,看得人眼部難受。房間四壁不知道用了什麽材料,地板踩上去非常柔軟,牆壁上也沒有褶皺或髒汙。單調的《祝你生日快樂》鋼琴曲在房間內部循環播放,空氣中彌漫著堪稱嗆人的香皂味道。
此處單調而鮮明,猶如刺入大腦的的冰凌。要不是一次性進來的人數太多,這裡堪稱最頂級的精神病患收容室。
還是關押年度最瘋病人的那種。
環境如此詭異,所有人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步子也情不自禁小了幾分。眾人不約而同地走向房間中央,那裡的地板上多了幾片暗色——
那裡整整齊齊放著六張照片。
相片人像朝上,正是探險隊每個人的單人生活照。
戚辛沒理會眾人的迷茫不安,她繞著房間踱了圈兒,再次強調:“這個房間的大小、樣貌,你們都要記牢,做到閉上眼能完整回憶。”
“這有什麽好記的。”黃今小聲說道。
知道要去彼岸,他連夜寫了調職申請。不知道是不是腹稿打太多,黃今同志超水平發揮,一封申請寫得情真意切,讓人聞之淚下。
面對這封差點超過一萬字的申請,符行川隻回了兩段話。
“如果你堅持要求,這個申請我肯定會批。不過嘛,如果這次探索成功,屬於重大立功表現。我們會將情況上報,酌情取消你的‘在職犯人’身份。”
辦公室內,符行川扯了張紙,唰唰唰寫下一串零。
“而且還有巨額獎金,可以從彼岸的研究經費裡出。這是事關社會穩定的重要任務,獎勵可不能寒磣。”
黃今不以為意。
犯人身份?自己寧願坐牢,也不願意乾這種要命的活計。他已經吃夠了苦頭,絕不會再被識安的伎倆迷惑。至於錢……黃今冷冷地哼了聲,余光瞥向那張寫有數字的紙。
“我去準備任務了。”黃今大聲說,“申請我會撤回的。”
“你確定?”
“我確定。”黃今答得清晰果決。
話是這麽說,結果昨晚黃今翻來覆去,還是沒舍得刪除文本。他把它存成文檔,放在電腦桌面正中央,這才好受不少。
果然。
調查剛到第一步,事情就邪門起來。黃今在白房間裡左看看又看看,這房間規整得像個電腦模型,著實沒有什麽值得記憶的細節。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房間的門——
那是房間唯一一扇門,它被漆成了灼目的正紅色,顏色純到刺眼。無論走到哪個角落,紅門猶如一連串慘叫,無時無刻不吸引人的注意力。
黃今甩甩腦袋,他警惕地蹲下身,拿起來屬於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丁李子正在病房陽光中彈吉他,而他選了個最合適的位置“自拍”,弄了張不像合影的合影。溫和的暖色調中,兩個人的臉色都有笑意。
照片手感略硬,沉甸甸的,黃今翻過照片,只見相片背後又黏了張固定用的薄板,相片一邊被牢牢黏在黑色板材上,整個人有點像服務員用來點單的菜單夾。
若要看相片背面,必須小心掀開硬質照片,從塑料板和照片的V型夾縫裡看。
他的照片背後,正寫著五行字。這些字都是寫在很薄的紙上,仔細粘貼上去的。猛地一看,幾乎看不出粘貼痕跡。
【女朋友?符天異】
【偷拍不好。葛聽聽】
【祝丁小姐早日康復。盧小河】
【丁李子,吉他,黃今。鍾成說】
【你到底什麽時候告白?殷刃】
是同伴們各自的評價和簽名,不知道有什麽意義。這是要帶進去的嗎?彼岸不是帶不了死物嗎?黃今有種不妥的感覺。這張照片放在身邊,和“打完仗就回老家結婚”的兆頭差不多。
再看其他人的照片——
殷刃的照片,鍾成說正在廚房端著鍋奔走,像是在找什麽。而殷刃咬著一根小羊排,得意地比了個“V”字。
鍾成說的照片,殷刃正在沙發上小睡。鍾成說小心地把腦袋湊過去,一臉嚴肅地自拍。
盧小河的是小時候和母親的合照,葛聽聽的是和九組一起吃火鍋時的自拍。符天異站在自家的大天師神像牆前拍的,照片中的他雙手合十、神色微妙,帶有某種破罐子破摔的平和。
這些照片黃今都看過,也應要求寫過一句話評價。識安事先向他們征收生活照,黃今本以為它們要被用作薛定諤的頒獎儀式,誰知用在了這裡。
想不通,算了。
黃今瞄了眼照片後面的“偷拍不好”,剛打算去找葛聽聽澄清幾句,卻被戚辛一個眼神凍在了原地。
“屬於你們自己的照片,你們也要隨身帶好。”她說,“等到了彼岸,我再跟你們解釋。房間都記住了嗎?”
眾人放好照片,接連點頭。
“很好。”戚辛率先走向那扇紅門,“現在該走了。”
白房間建在識安地下,沒多遠便是臨時通路。看到通路的瞬間,殷刃嘶地吸了口氣。
通路大抵是圓球狀的,呈現均勻的黑灰色,中央呈現出一點渾圓的純黑。配上四周奇異的旋轉感,整個通路像極了漩渦。
它的直徑約莫一米五六,被鎖在在一個雪白的實驗室正中間。
如同一隻灰黑的瞳孔。
殷刃有種古怪的感覺——並非是他們在注視它,而是它在注視他們。
不像間隙那般平靜死寂,只是站在它的旁邊,就仿佛被一條冰冷粘稠的舌頭舔過全身。哪怕強如殷刃,頭腦也有一瞬的昏昏然。
殷刃果斷後退半步,吸了兩口旁邊的鍾成說,這才迅速清醒過來。
戚辛則順勢上前。她從籠子裡捏了隻小白鼠,伸手穿過通路。
只聽嘶嘶聲響起,那隻可憐的白鼠慘叫不止。眾目睽睽之中,它的身軀被旋轉的空間攪碎拉長。戚辛再收回手時,她的掌中多了團五官四肢混雜成團,身體抽搐不止的畸形血肉。
葛聽聽有點不忍地別過頭,符天異的目光逐漸呆滯。
戚辛拎著那隻變形老鼠看了會兒,嘴裡嘖嘖有聲。緊接著她上前兩步,一隻手觸摸上那通路的邊緣。
下一刻,戚辛整個人身體拉長變形,如同被卷入漩渦。她的身體不斷延伸旋轉、首尾相接。四五秒的工夫,一個扭曲的人體圓框將入口牢牢框住。人體的四肢五官扭成肉團,宛如一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