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時間特別寬裕。殷刃拎了袋鮮肉鍋盔,又買了一小碗鐵板豆腐,順著夜市的街道慢慢溜達。
各個攤子蘑菇似的擠在一起。櫥窗玻璃上黏著翹角的塑料字貼,招牌上的菜名沾滿油膩。然而或明或暗的燈光一照,熱騰騰的水汽一遮,那些食物看起來比平日好吃了許多。
夏熱未盡,男女老少都穿得很清涼。人們在矮桌前大聲笑鬧,啤酒白沫溢出酒杯,氣氛顯得尤其熱鬧。
殷刃愛極了這種煙火氣。
走到雞絲涼面的攤子前,他剛好吃掉最後一塊鐵板豆腐。雞絲涼面的老板顯然記住了這位漂亮熟客,殷刃還沒張嘴,老爺子就按照他的口味放起來調料。
“老板,附近有沒有乾淨好吃的店?”
這位老板光著膀子,皮膚滿是汗,脖頸上搭了條毛巾。聽到殷刃的問題,他嘿嘿一樂:“怎著,突然講究起來了?”
“買給別人吃。”殷刃說,“最好是燉雪梨之類的清口東西,有店面更好。他比我講究,也吃不得重口。”
“這麽仔細,給媳婦兒買啊。”老爺子更樂了。
殷刃:“……”
殷刃忍不住笑出聲來:“……對,給我老婆買。”
也不知道聽到這個,閻王大人會作何感想。
“街那頭往裡拐,有個燉湯的,他家特別乾淨,不少孕婦也去吃。”老爺子指指黑暗的街道盡頭,“據說口味也不錯,就是貴了點,得要個大幾十。”
“多謝多謝。”殷刃接過涼面,“要不您再做一份吧,我吃不夠。”
“好嘞!”
……
吃完兩份涼面,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殷刃買了杯甜醪糟,慢悠悠拐過巷子,準備給辛苦的小鍾同志買份燉梨補補。然而進入巷子後,他在身後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殷刃走得慢了幾步,那腳步聲也輕了幾分。他加快腳步,對方的速度也跟著快了起來。
不是修行者,或者實力很低。氣息過於乾淨,應該特地做過處理。
……身上還有點靈器的波動,難道是衝自己來的?
鬼王大人嘬了口醪糟湯,不緊不慢地繼續走。說實話,他還挺好奇那人要做什麽——如果只是無聊的謀財害命,他不介意讓對方領教一下什麽是“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
“嘭咚。”
殷刃特地在巷子最黑暗的地方停了停,他將喝空的塑料杯一捏,認真丟進垃圾桶。
那人果然抓住了這個機會——對方快步衝上來,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頂上了他的後背。一陣術法的波動瞬間襲來,直衝他的大腦……啊不,他偽裝出來的大腦。
殷刃:“……”原來如此,是擊暈類的靈器。
出於對於擊暈靈器的尊重,他雙眼一閉,噗通軟倒下去。
那人先是在殷刃身上搜了一遍,把鬼王大人兜裡的鑰匙、手機、口香糖盒扔進巷口的垃圾桶。殷刃能感受得到,那人的手有些顫抖。
緊接著有什麽扣上了他的腦袋——對方似乎給他加了頂帽子,試圖把那頭引人注目的長發掖進去。最後,那人架起他的胳膊,就像攙扶一位酒醉的朋友,兩個人往巷子另一頭挪去。
綁架?
綁架他之後還能敲詐誰,非親非故的鍾成說嗎?
殷刃的好奇心越飛越高,他配合地閉上雙眼,任由對方麻袋似的拖著。為了給對方一點小小的驚喜,殷刃特地增加身體密度,讓自己變沉了三十斤。
先是更明顯的夜風,他們似乎離開了小巷。緊接著是麵包車車門的滑動聲,伴隨著一陣疲勞的歎息,殷刃的臉撞上粗糙的車廂。
那人跟著攥緊車廂,又丁零當啷拖出一堆金屬製品。他用它們將殷刃牢牢捆住,殷刃能感受到上面凹凸不平的符咒刻痕。
有意思,鐵鏈上的符文專門針對人類修行者,不是市面上能隨便入手的東西。殷刃甚至嗅到了一股子刺鼻的藥味——純以人類的肉身感受,那似乎是某種麻藥。
完成封印鬼王的大業後,那人回到駕駛座,悶不做聲地啟動車子。引擎隆隆作響,車廂裡很快彌漫起一股子汽油味道。
這究竟是在幹什麽?
殷刃忍不住在腳踝上長出一隻眼,好奇地看來看去。四周景象比他想象的平常,並沒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裝備。
更怪異的是,他的耳朵裡不時有咬牙的咯咯聲和壓抑的哽咽,這位綁架犯似乎情緒不太穩定。車輛飛快地行進,時不時顛簸兩下。
……看來鍾成說的燉梨是買不成了,殷刃有點遺憾地想道。
約莫一個小時過去,他們依舊沒到目的地。殷刃的耐心終於耗盡,他故意唔了一聲,做出副悠悠醒轉的模樣。
“我這是……?”
尖銳的刹車聲響,麵包車猛地停在路邊。被慣性一搡,殷刃整個撞上椅背。
聽到殷刃的聲音,那人沒有吭聲。後視鏡被封死,殷刃也看不見那人的模樣。鬼王大人毫不氣餒,那顆剛長出的眼球拖著視神經,骨碌碌滾去車座附近。
盡管那人戴著口罩,殷刃仍然認得出來。
白永紀。
殷刃思索片刻,可憐巴巴地求饒:“放了我吧。我不知道你是誰,但綁架我沒錢拿的,我連自己家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白永紀仍然不說話,他只是抽抽鼻子,清了下嗓子。
“難、難道你是沉沒會的人?”殷刃倒吸一口冷氣,繼續求饒,“我剛進識安,也沒做什麽重要的工作,更沒得罪過你們。咱們有什麽話好好說,我絕對不會報警的。”
有機會親身體驗電視劇裡的橋段,鬼王大人甚至有點小激動——接下來會怎麽樣?殺人滅口還是……?
“求求你。”殷刃拚命往語氣裡添加恐懼,“我還沒想起我過去的人生,我還不想死……”
“對不起。”半晌,白永紀啞著嗓子出了聲,“對不起,對不起,都是他們逼我的……”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終於離開了駕駛位,再次打開車後廂。
這回白永紀沒用擊暈靈器,他開始往一塊布料上嘩啦啦倒藥物。夜色之中,他的雙手抖得格外厲害。
殷刃縮起身體,抖得比白永紀還認真:“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有什麽難處,但什麽時候回頭都不晚……”
白永紀的動作停了幾秒。
“……你不明白。”盡管隔著口罩,白永紀臉上的痛苦仍然非常明顯,“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那至少讓我做個明白鬼。”殷刃哀求,“為什麽是我?”
白永紀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看著手中濕透的布帕子,眼中全是血絲。
“因為你和我一樣。”白永紀盯著布帕子說,“運氣不好……走了不該走的路。”
“放過我吧,求你了——”
“別說了!”白永紀似乎瀕臨崩潰,他帶著哭腔嚷了一聲,甚至忘了壓低聲線。
“……唔唔!”
白永紀這回沒用擊暈靈器,他直接用藥物捂住殷刃的口鼻。殷刃在眼皮下翻了個白眼,再次配合地“暈”了過去。
白永紀,先是接近案件負責人孫慶輝的女兒,又以一個過分刻意的姿態為他們提供“呂光祖和沉沒會有關”的信息。再看自己身上這條做工格外精良的符文鎖鏈……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
這會兒鍾成說還沒睡醒,他自己倒是率先踏進了案件中心。
殷刃瞬間放棄了逃脫回家的念頭,至於鍾成說那邊,殷刃毫不擔心——
夜市附近的巷子內,垃圾桶動了動。
手機“狗東西”掙扎著伸出四條細細的腿,連滾帶爬地翻出垃圾箱。
在地上稍作歇息,它顫巍巍地蹭乾淨身上的紅油和剩飯,開始往平安莊園的方向狂奔。鍾成說剛衝完醒神澡,就聽見屋門口一陣輕響,像是有什麽在快樂地蹭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