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前借我筆記看看?”殷刃趴在桌子上,懶懶扭頭,“鍾哥,我考完請你客。”
鍾成說眼角抽了抽。眼看這人在課桌上半翻滾,一股奇妙的脫力感油然而生,他身上的詛咒似乎散去了一點。
“我借你看。”
進入識安後,身為夜行人的“閻王”,鍾成說恨不得連呼吸次數都仔細把控。眼下他真的搞不懂——一個和邪物牽扯不清的“東西”混進識安,難道就為了在工作中偷懶,在課堂上打盹?
您究竟是來幹什麽的?
“鍾哥,我的英雄!”殷刃精神一振,繼而打了個巨大的哈欠,“走,去水吧吃冰淇淋——”
鍾成說:“我要去趟圖書館。”
殷刃:“那一起吃個冰淇淋再去,我也想去。說來我還沒去過圖書館呢,小河姐說那邊環境不錯。”
鍾成說心頭微動。看一個人借閱的書,大概能窺得此人的個性一角,這是個不錯的試探機會。
“好。”鍾成說破天荒地答應。
識安的圖書館確實環境不錯。
它獨立於識安大廈,足足有四層,外部看起來更像是個藝術博物館。
館內主調是原木色,巨大的落地窗盛滿綠意。空氣裡有股淡淡的油墨氣味,它混上舊紙張的味道,生出某種撫平人心的奇特魔力。
樓梯和閱讀區的設計並不呆板,有著幾分古時園林的恣意。
玻璃與木材虛虛圍成長廊,百轉千回,但不至於讓人迷路。閱讀區錯落地嵌在其中,如同枝條上的新芽,空間感和私密性把握得剛剛好。
這對搭檔分頭行動,沒一會兒便抱著書回到座位。
兩人選的閱讀區位置靠窗,樣子像個半開放的咖啡廳卡座。氛圍燈從天花板垂下,散著柔和的光。玻璃牆似的落地窗外,樹葉被風吹過,發出模糊的沙沙聲響。
殷刃借的書摞在窗邊,標題被樹影遮得忽明忽暗。
鍾成說將那些書名挨個記進心裡——這人選了四五本普通史書,還挑了識安創始人的傳記。一堆大部頭中夾雜了幾本薄書,大抵是放松用的。
殷刃在鍾成說對面坐下,他扎了低馬尾,幾縷黑發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坐穩後,殷刃拖過最厚的那本史書,嚴肅地攤開目錄頁。
“環境確實不錯。”殷刃評價道。
閱讀區與閱讀區有一定距離,也做了隔音。雖然不時有人走過,只要不是大笑大叫,聲音傳不了太遠。
此刻,殷刃還在打量寬廣大氣的圖書館。看著人們在書林間來來往往,低聲交談,殷刃臉上褪去了慣常的輕松,目光有些複雜。
有那麽一瞬間,鍾成說有種奇特的感覺——面前的“東西”眉目如畫,周身氣質卻有種怪異的蒼老與肅穆。然而下個刹那,那股微妙的氣息就消失了。
殷刃在想什麽呢?
可惜的是,殷刃沒有提起任何話題。他只是默默四下張望了片刻,目光便回到書本上,安靜得不同尋常。
殷刃垂下眉眼,長發滑下肩膀。配上他手裡的厚重舊書,畫面登時有了幾分古樸味道。
果然,這人還是藏了不少秘密,鍾成說眯起眼。
厚重的殺意,轉瞬即逝的複雜氣質。別說這人“想起了什麽”,他一開始失沒失憶都難說。
見對方一副要全心閱讀的架勢,鍾成說低下頭,也開始認真看書。
……
十幾分鍾過去。
鍾成說整理好前五章內容的筆記,再次抬起頭,殷刃的閱讀進度剛到正文頁。
殷刃目光呆滯地注視著書本,赭紅的眸子直楞楞的,一看就是在走神。方才那點超然物外的氣質渣都不剩,打眼看去,此人活脫脫一個不肯面對作業的中學生。
鍾成說:“……你不舒服?”
“啊?哦……走了會兒神。”殷刃聲音裡的困意十分濃鬱。
鍾成說揉揉額角:“看不進去就別勉強。”
“有道理。”殷刃使勁搖搖頭,試圖把糊在臉上的睡意甩掉,“至少我努力過了。”
他扒拉了會兒那些大部頭,堂而皇之地取出夾在書裡的薄冊子,那赫然是一本叫《我能有什麽壞心思呢》的繪本。
殷刃把大部頭當成了墊子。他撐起眼皮,下巴往大部頭上一擱,美滋滋地看了起來。
這人整個糊在桌子上,活像渾身沒一根骨頭。他不時衝書頁笑兩聲,臉上明晃晃地寫著“晚上吃什麽”,完全沒了那一瞬間的風采。
面對這樣的情景,鍾成說的心情異常複雜,他到底沒忍住,嘴角跳了跳。
興許是他呼吸錯了一拍,殷刃的目光瞬間轉了過來:“你笑什麽?”
“我沒笑,只是想起讀書時候的事。”鍾成說連忙板起臉,“學校圖書館裡有不少你這樣的人。”
“因為有些書就是很難讀。”殷刃感同身受地嘀嘀咕咕,“吃也不許吃喝也不許喝,要不看點有意思的,多浪費這個環境。”
說完,他像是猛然間想到什麽:“讀書的時候?你們那裡也有這種圖書館?”
“嗯,A大的圖書館挺好的。”
說挺好是謙虛,作為國內超一流大學,A大的圖書館不比識安差多少。
殷刃怎舌:“都說書非借不能讀,但這也太誇張了……原來你以前也經常來這種地方啊,怪不得這麽熟練。”
他瞥了眼鍾成說整整齊齊的筆記,以及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文具。又看向自己面前狗刨過一樣亂的書堆,面色微苦。
“我很喜歡圖書館。”鍾成說實話實說。
“聽說你們大學都要住宿,我猜猜,你該不會醒著的時候全泡在裡頭吧?”
“差不多。”鍾成說認真算了下,“後來宿舍散了,我向學校申請搬出去住,之後去得少了些。”
殷刃頓了頓:“啊,我有點印象。”
舍友集體嫖娼,鍾成說報了警,在那之後,宿舍自然要散掉。
殷刃同情的目光實在太明顯,鍾成說放下書本,額外解釋了一句:“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好,自己一個人住,看電影之類的事情方便了不少……當時我住得離市圖書館很近,市圖書館雖然比不上A大的,但也不差。”
說實話,除了看電影方便不少,研究邪物也容易了許多。雖說每天加了通勤時間,鍾成說大體還算滿意。
他在家接單調查,跑實驗項目的時候順手殺殺邪物,真是一段非常安寧美好的時光。
那正好是七年前,“閻王”嶄露頭角的時間。
回憶到這裡,鍾成說有點後悔。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用隨機字母當名字。夜行人們學歷參差不齊,什麽亂七八糟的發音都有。久而久之,他們自作主張,給他安了“閻王”這麽一個不夠歲月靜好的綽號。
鍾成說剛從回憶裡回過神,就看見了殷刃的笑臉。
殷刃撐著側臉,目光狡黠,眉毛和嘴角同時越飛越高。
“你笑什麽?”鍾成說警惕道。
“沒,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說自己的事,挺新鮮的。”殷刃笑嘻嘻地靠上軟墊,“你看,現在我知道你愛看書,等下次送你禮物,我又多了一個選項。”
……被反將了一軍。
信息沒刺探到,反而泄露了自己的喜好。這回詛咒不僅灼燒鍾成說的耳朵,還點燃了他的後頸。
鍾成說有些萎靡地垂頭,他閉緊嘴巴,繼續看書。至少他選的書實用又安全,完全不可能暴露任何東西。
但耳朵發熱,他不太能集中。鍾成說穩了穩心跳,試圖反擊:“那你喜歡什麽?除了食物以外的。”
“我?”
“是的,你從不說自己的事。”
“你喜歡的我都挺喜歡。”殷刃避重就輕,他回憶了會兒鍾成說的娛樂大書櫃,深沉地點點頭,“硬要說的話,我還喜歡逛街,越熱鬧越好。”
“可這個沒法送。”鍾成說在心裡類比著“愛好物品”和“愛好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