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小河與葛聽聽則將它鄭重地攥在手裡,只有黃今滿臉愁苦,老大不情願地用指尖拈著。
先是恐懼。
符行川第一個便測了殷刃,見對方的手指戳過來,殷刃乾脆地撤下防禦,任由對方施術。
這個幻術並不強大,卻很精巧。頃刻之間,面前的場景被拉遠,熟悉的景象撞入殷刃的眼簾。
夕陽、台階、符宅地下室的出口。
驟然響起的槍聲、飛濺的血液、鍾成說茫然的眼神。
……以及瞬息之後,在殷刃面前驟然炸裂的頭顱。
盡管知道那人就在自己身邊,可幻境中的血液那樣黏膩溫熱,濃鬱的血腥氣直頂鼻子。觸感、溫度,一切都真實無比。
鍾成說的血。
哪怕知道這一切都是虛像,殷刃的心臟瘋狂鼓動,神經繃到疼痛。那時的恐慌與無措如同被撕開的傷口,湧出腐敗的膿血。
殷刃有些恍惚,之後的尋找、戰鬥與重逢,包括此時此刻,是否都是一場盛大的幻覺?是不是因為他無法接受鍾成說的死,腦內出現了之後離奇跌宕的臆想?
這個念頭方起,無邊的恐懼劈頭而下。
下一刻,殷刃眼前一暗。夕陽下的老舊台階消失,他又回到了識安大廈裡的秘密房間。要不是強行穩住身體,殷刃差點摔上地面。
“呼、呼……”也不顧什麽面子不面子,他努力調整呼吸,胃中一陣翻江倒海。
他以為鍾成說回來後,這場景的影響就會消失。可它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殷刃發現自己還是幾乎沒法思考。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全身的血液就像過了冰水般冰冷。
殷刃下意識想去握鍾成說放在椅背上的手,終究忍住了。他悄悄分出了一個指節大小的軟翅膀,順著椅子腿兒往下滑,借著陰影鑽入鍾成說的褲腿,又一路爬到那人的胸口。
感受到鍾成說胸口的起伏、暖熱的體溫,殷刃這才平靜下來。
“木符裡的凶煞之力沒有什麽特別反應。”他清清嗓子。
“那邊也,沒有,特殊反應。”焦蓮盡職盡責地報告道。
“那就下一個。”殷刃遞出手裡的兔子木符。
他本想將它遞給符行川,卻被李教授中途截胡。那人將兔子木符緊緊攥在手心,閉上雙眼,嘴唇抿得緊緊的。
那張本就嚴肅的臉,顯得更加不近人情。
身為頂級科學崗,李念無法借力於符咒,誰也不知道,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高人,到底找到了怎樣的恐怖回憶。
不到五秒,李念的臉開始變得蒼白,額頭上冒出一層細細的汗珠。他握住兔子木符的手微微顫抖,毫無疑問,他正承受著深重的恐懼。
“沒有特殊反應。”殷刃說。
“一樣。”焦蓮惜字如金。
符行川、葛聽聽……最終輪到黃今,黃今不知道看到了什麽,那樣子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進紙箱。可惜那兔子木符在眾人手中結結實實走了一圈,凡物般沒有任何特殊波動。
厭惡,沒有任何特殊反應。
哀傷,兩邊依舊沒有特殊反應。只是殷刃警惕地望了一圈,生怕戚女士突然從哪個旮旯裡踏破空間前來吃飯。
“再往下是……”殷刃記憶有點模糊,他掏出手機,試圖查閱識安的情緒歸類。
“再往下沒必要。”
被三種負面情緒折磨了三回,強如符行川,臉色也有點發青。
“你們不是說,越原始的情緒,催生的元物越強大麽?都這麽堂而皇之搶人,總不至於搶到彼岸去喂小角色。”
“的確如此,但滿足那一支我確實測過。”殷刃皺眉,“滿足、快樂與愛……”
“你是怎麽測的?”
符行川欲言又止了幾次,還沒來得及開口,李念反而先一步開腔。
不知為何,明明沒有符咒輔助,李教授的反應比他們之中任何人都大。三輪下來,他的頭髮已經徹底汗濕,人看起來隨時都會暈倒。
可他的聲音依舊很穩當。
“難道是用活人做的實驗?”他銳利的目光直衝殷刃。
“那倒不至於,我有我的辦法。”
想到那些被戚辛小姐炸沒的巨額財產,就算不是自己的東西,殷刃還是忍不住瘋狂心塞。
“那麽你能確定,那些實驗材料沒有問題?”面對這位穿越時間的大前輩,李念仍然不卑不亢,毫不留情,“我建議再驗證一次,滿足那一支是正面情緒,大家應當更容易接受。”
“可以是可以……”
但理論上,鍾成說能用數據精準模擬情緒,肯定比幻術激發的效果好。這些人好歹都算自己的朋友,幻術終究是對人影響的,大起大落更是折磨心神。
現在他們時間不多,實在不適合浪費心力走彎路。
殷刃剛想說明情況,腦袋裡卻突然浮出一道聲音。
【第一個問題,你能救。但一個小建議,別用剛才那堆腦子……它們有著缺陷,剛好能讓你們錯過正確答案。】
等等。
“剛好錯過正確答案……”殷刃攥緊手裡的符紙,口中低聲喃喃。
那裡的腦子數量較多,它們能有什麽統一缺陷呢?連環殺人犯也是人,無論是恐懼和滿足,他們總會有相對應的感知,除非……除非……
朦朧之中,殷刃似乎捉住了什麽。
滿足。
樂與愛。
“他們大多沒有‘愛’的能力。”鍾成說壓低身子,溫柔的呼吸拂過殷刃耳畔的皮膚。“你雖然沒有研究過這些,相關的影視作品應該看過不少。”
的確。仇先生對應著“惡”,戚辛對應著“哀”。仇先生已經死了,戚辛又是身體力行自己覓食的人。唯一剩下的高級元物,只有“樂”與“愛”。結合剛才鍾成說的說法……
“重新測試也可以,先試試‘愛’。”殷刃當機立斷。
說罷,他再次把便簽貼上面孔。
幻術第四次啟動。
殷刃看見了廢棄遊樂場裡,面戴兔子面具,槍口打出一串泡泡的鍾成說。也看見了趴在桌子上深深入睡,呼吸潮汐般輕緩的戀人。
光影流轉,幻術化作了撫摸與體溫,皮膚上的觸感無比真實,讓人腦髓幾乎燒乾。
兔子木符在他掌心動了一動。
“有反應。”焦蓮說,“彼岸的空間,在震動。”
殷刃有點怔愣地結束幻術,回頭看向鍾成說。有反應,但他自己並沒有像小河媽媽那樣消失。
不知為何,這個發現讓他有點沮喪。殷刃心下百味雜陳,一時弄不清沮喪的來源。
“我來當下一個!”符行川哪能察覺老前輩的微妙心思,他的聲音裡多了點喜悅。
可惜單身四十多年的符行川同志沒能展現奇跡,比起殷刃那會兒,木符和彼岸的反應更弱了。
符行川:“……”
“你,加班太多。”焦蓮部長一本正經地指出,“人生,貧瘠。你剛才,看見了,什麽?”
符行川面露掙扎,考慮到焦部長談話不容易,他還是勇敢地給出了答案:“……小時候和全家人一起去海邊曬太陽,我媽給我買了三球冰淇淋。”
焦蓮:“呵呵!”
她全身上下的屏幕幸災樂禍地閃動著。殷刃的情緒這才舒緩了點兒,這位焦部長雖然情況糟糕,性子和他預想的還真……挺不一樣。
小插曲一出,原本的緊繃的氣氛終於松快了幾分。
符行川無視了所有人憐憫的視線,把木符遞給李念,李念卻鮮見的沒有接:“我最後。”
他沒說為什麽。
不過既然大領導表示推後,葛聽聽率先抓過木符。遺憾的是,她引起的異象程度與符行川幾乎一致,也不知道哪邊更值得同情。
繼而是盧小河。
幻術啟動的那一刻,盧小河的眼淚唰得一下流了下來。她憋著沒出聲,只有淚水不斷順著面頰滑下。木符散發出森寒的氣息,盧小河的雙腳已然成了虛影,整個人仿佛一個活著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