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刃好容易把目光從琳琅滿目的鍾異元素上挪開,粗略掃向另外三桌。
一桌人坐著五位老人,三位中青年。其中一位女性的五官與符行川很是相似,不過沒有符部長那對標志性熊貓眼。她的皮膚保養得很好,頭髮燙著時髦的大波浪,身上的紅裙看著價格不菲。
這一桌約莫是符家人。
另外兩桌,準是燕都和臨南的識安特調組。殷刃大概感受了下,每桌各一位強者,十有八九是各自隊伍的教練。
那兩位也就比符行川弱那麽一點,識安當真不可小覷。
肉香持之以恆地往鼻子裡鑽,殷刃收回目光,瞧向皮酥肉嫩的烤鴨。鬼王大人摩挲著筷子,焦急地等著最後一位成員歸位——
符天異早就坐回了燕都那桌,符行川還不見蹤影。人不全,總不好先下筷子。
“你睡死了?”殷刃剛在思考要不要用頭髮偷吃,一聲冷笑鑽進他的耳朵。“符行川,皮癢了是不是?識安這麽多人就等你一個,你挺有臉面啊。”
那位和符行川很像的女性衝電話那邊磨牙。
“爸媽都在這,你搞什麽?”
不到三十秒,符行川一個漂浮術扎進亭子,差點在光滑的石磚上摔個四仰八叉。
“我鬧鍾關了。”符行川眼下的青黑淡了許多,聲音裡多了些中氣。他朝幾桌客人微微欠身,“各位不好意思哈,真的不好意思——吃,大家先吃!”
說完,他沒入座,而是停在了燕都那桌:“喲,這不是周貢喬商嗎,什麽風把二位大神吹來了?”
“海谷最近沒參賽,我們來看看你還健在沒。是吧小喬?”燕都的男教練咧開嘴——他是個圓滾滾的胖子,頭上剃了個鋥亮的光頭,瞧著格外喜慶。
不遠處,臨南的女教練簡單點點頭:“聽說海谷附近最近不安生,我正好來看看。”
應聲的正是兩桌最強者。
他們分毫不在意符行川的遲到,與符部長熱絡地攀談起來。
“那都是誰啊?”殷刃好奇地轉向郝文策,卻發現這位前輩提著自己的速凍餃子和汽水跑了,連著消失的還有電腦包。
郝文策堂堂一個科學崗,跑得乾脆而低調,連千年鬼王都沒能發現。
殷刃:“……”
“郝文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沒事,符部長知道他這毛病。”盧小河頭痛地揉揉額角,“我來解釋吧。”
“周貢是識安的‘第一邪工’,喬商是‘第一巫祝’。加上‘第一鬼將’符行川,他們三位代表著三個上級職業的頂點。如果說這個時代誰能成為真正的‘天師’,肯定是這三位中的一個。”
在識安待了幾個月,殷刃已經熟悉了現代的分類方式。
馭鬼師、役屍人、靈匠,三大基本修行方向。
融會貫通馭鬼師與役屍人兩個職業的,則被稱為“鬼將”。相對的,“邪工”對應著役屍人與靈匠,而“巫祝”融合了馭鬼師與靈匠——所有分支的知識爛熟於心,才有資格被稱為“天師”。
這些知識相互關聯,碰撞下能產生千萬種變化。分別熟練後,光琢磨融合就要數倍的時間,不是來個一加一就能升階的。
符行川四十多歲稱為鬼將,已經算年輕有為。另外兩位強者,怎麽看都超過了五十歲。
殷刃曉得其中艱辛,年輕人卻未必能反應過來——
葛聽聽好奇發問:“不是有項江那種天才嗎?”
盧小河苦笑:“戰鬥經驗和戰鬥方式的摸索需要大量時間。和念書一樣——可能數學、藝術上會有少年天才,但歷史之類的學科不會有天生神童。其實自鍾異之後,再也沒有天師出現。”
無數戰鬥的磨煉是基本中的基本,不是靠“天生靈氣”撐得住的。
葛聽聽:“哇,那大天師鍾異豈不是非常厲害?他是怎麽做到的呀?”
殷刃探出的筷子尖微微顫抖。
無他,活了三百六十年而已。雖然公正地說,殷刃自己也算個天才。可惜他向來貫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好”習慣,天師名號純粹是亂七八糟的知識堆出來的。要是換做符行川那個拚法,估計不到二百年就能成為所謂的天師。
他之後沒有新的天師出現,絕對是因為人類的壽命太短了。
想到這,殷刃夾著鴨皮的動作突然停住。
那股莫名的焦苦味兒又衝上咽喉,讓他嘴裡不是滋味。
焦黃酥脆的鴨皮沾滿桂花砂糖,殷刃本想夾給鍾成說,軟磨硬泡讓他嘗一口。可是看著那人的側臉,殷刃默默咀嚼鴨皮,夾了塊瘦肉送過去。
飯後沒有立刻安排訓練。這回由符家的住家保姆帶路,把眾人帶到了客房。符家的客房和五星級賓館沒有什麽兩樣,個個都是寬敞漂亮的雙人間,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蒼翠山景。
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葛聽聽、盧小河他們的房間都是兩張單人床,而殷刃和鍾成說則被分到了大床房。
殷刃坐在床邊,看著落地窗外如夢似幻的山間景色。他瞧了會兒,對還在調整牙刷角度的鍾成說勾勾手:“鍾哥,過來。”
鍾成說把兩把牙刷擺得角度完全一致,這才滿足地直起腰:“啊?”
“過來。”
鍾成說乖乖走到床前,殷刃維持坐著的姿勢,雙手環住鍾成說的腰,把臉埋進對方的胸腹。
“你怎麽了?”鍾成說的手停在殷刃頭頂兩三厘米處,又猶疑著縮了回去。
“沒什麽,抱抱你。”殷刃說,他的臉仍埋在鍾成說的寬松T恤裡,聲音發悶,“可能是賽前緊張。”
鍾成說:“……”就算是他,也不會相信這種離譜鬼話。要傳說中的大天師緊張,參賽選手得是戚辛帶隊的六大凶煞。
鍾成說:“傍晚有介紹會,你只能抱到下午四點半。”
殷刃:“你知道現在才兩點嗎?”
“知道。”
殷刃悶聲笑,等笑夠了,他歎了口氣:“我算是知道符行川為什麽把訓練地點選在這兒……原來符家這麽崇尚鍾異,我讓他印象破滅了。”
“嗯。”
“但這小子好歹有點良心,知道給我們安排個大床房。”殷刃說,“看在這一點上,我代表大天師鍾異原諒他。”
“……噗。”
“你笑什麽?”
鍾成說維持著被殷刃抱住的姿勢,努力伸長手臂,夠到枕頭邊的遙控器。只聽嗶的一聲,電動窗簾緩緩閉合。柔和的室內燈同時亮起,窗簾上“鍾異散花圖”異常顯眼——
圖上的鍾異面露微笑,虎目微闔,長胡子飄飄蕩蕩,手上散出象征吉祥與功德的金色花瓣。刺繡無比精細,一看便價值不菲。
殷刃:“……”這是什麽東西啊?!
“我剛才幫黃今搬東西的時候看到了,單人床房沒有這種窗簾。”鍾成說微笑著解釋。
殷刃:“我原諒他個鬼!”
……
傍晚,海谷市人民醫院。
“哎你聽說了嗎,仇家孫子簽了提前出院的字……他家也不缺那個錢,怎麽就不多養兩天?”
“他家做生意挺厲害,可能人走不開吧。”
“啊?我怎麽聽說小仇先生是個紈絝,不管事。”
“人家家裡的事情,誰知道呢?”
孫棲安坐在食堂,耳朵裡全是同事們的閑聊。這個位置,剛好能看到醫院的前庭。孫棲安抬起眼,往嘴裡塞了一筷子豆芽炒粉絲。
她看到了那位“小仇先生”的身影。
小仇先生名叫仇方,瘦高身材,身上套了不合身的高檔外套。這會兒他正踉蹌著朝外走,身邊有個不知是親戚還是護理的婦女陪著。從這個角度看,孫棲安只能看到兩人背影。
仇方路經花壇,與一個衣著髒汙的男人擦肩而過。那男人搖晃得比仇方還厲害,他跌跌撞撞朝前走,速度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