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斷不掉?
不,準確地說,自己能斷掉這塊軀體。可是他眼見將它切割一半,被啃噬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蔓延得越發快速。
唰啦啦,輕柔的半透明“蛛絲”纏繞而來。仇先生決定舍棄部分軀體,轉而自我切割——只不過是瞬間的停滯,黑暗洶湧,溫暖而殘酷的潮水將他淹沒。
暗紅巨手在漆黑的“水面”上軟軟垂著,如同溺水者最後的呼救。
……為什麽斷不掉?!
一股陌生的情緒迎面壓來,猶如灼燒。仇先生多麽希望這隻幼崽犯錯——注意力分散,力量松懈,或是見好就收。可是那些黑色的“潮水”還在不斷地滲入他的體內,啃噬感越來越強,它順著這部分軀體與本體的連接一路向上,直奔他的本體。
這隻小崽子瘋了嗎?!
殷刃的做法,可是結結實實的蛇吞象!
那股陌生情緒的裹挾下,仇先生不敢怠慢。他拿出了十二萬分注意力,將本體的力量倒灌過來——
現在已經不是考慮“人類會不會被驚動”的時候了!
暗紅的“煙花”在空間中炸開,巨手手腕根部,瞬時爆出來上百隻手。它們密集成球,齊齊彈向那片柔軟的黑色海洋,像極了某種形狀詭異的海膽。
那隻幼崽還是死死咬住最初的那隻手不放。
它一刻不停地撕咬他的身體。巨手掉下的碎片頃刻被翅膀淹沒,如同落入海面的雪花。
殷刃其實沒有想太多,他甚至還有閑心讓思維漫遊出去。
嗡嗡嗡嗡!
倉鼠求救信號還在震動。是有人不小心激活了,還是沉沒會在研究呢?
識安的手機肯定會被單獨收走,敵人總不至於特地把倉鼠手機鏈留在鍾成說身上……
思緒猶如狂風中的風箏。放在從前,殷刃早就要被這前所未有的感知混亂弄暈。
可此時此刻,一道思緒標本針似的釘著殷刃,將他的理智固定在原地——
鍾成說不在他身邊,不能失控。
殷刃近乎殘酷地保持了清醒。
仇先生在攻擊他,翅膀團們受到了無數撕扯轟擊。一波又一波力量輪番炸來,殷刃猶如一塊倒霉的麵團,被空間四處壓來的巨力搓圓捏扁。
可殷刃依舊沒有松口。
他持續啃咬著仇先生的軀體,本能地吞噬所有。他不顧一切地製造傷口,隨後擠入傷口深處。巨手們骨骼似的組織碎成齏粉,無數猩紅的字符渙散消融,金屬般的“刀刃表皮”鏽蝕剝落。
嗡嗡嗡嗡!
吞噬,然後繼續毀滅。
這股秩序般的震顫一刻不停地鼓舞殷刃,催他迅速結束。殷刃的身體被一次次撕碎,可他迅速利用吞噬而來的力量,瞬間便恢復原狀。
無數赤紅手爪拚命抽搐,空間瘋狂震顫,整個扭曲不堪。
一個拚盡一切粉碎,一個瘋狂吞噬再生長。紅與黑糾纏不休,濃鬱到猶如實質的遺物大庫房裡,無數遺物飄飄蕩蕩。它們隨著殷刃的動作左右搖晃,像極了風暴中的船隻殘片。
劇烈震顫中,手爪的動作愈發的錯亂。
仇先生幾乎無法集中意識。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輸,正如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逼到“毀滅”的界限。
這隻幼崽的軀體與毒素無異,它們瘋狂滲入他的體內,將他活生生地分解。用人類的話來說,他的狀態應該算“活生生地腐爛”。
明明只是隻幼崽……他明明隻想給他們一個教訓……
仇先生遠在彼岸的本體一陣疲憊,他知道自己該集中力氣,可那股要命的疲勞和虛弱攫住了他。這隻幼崽的力量不算強大,卻跨過了空間的界限,侵蝕片刻不停。
隨之而來的還有那股陌生的情緒,他曾在面對“那一位”的時候短暫體驗過——他知道,這種情緒名為“恐懼”,會令人麻木恐慌的“恐懼”。
他在害怕。
仇先生終於明白不久前,他本能的示警來自哪裡。
……這只要命的幼崽,是能夠克制他的“捕食者”。自己當了太久“食物鏈”頂端,早已忘了身為獵物是什麽滋味。
【不……可能……】越發黑暗的包圍圈中,仇先生徒勞地掙動,【這隻幼崽是……得通知……那一位……】
只要集中力量,只要集中剩下的力量,他能示警,他能求救。
仇先生無比清楚。
可他就是做不到。
半透明的翅膀團溫暖柔軟,他卻像身處九尺寒冰。恐懼與虛弱的層層包裹下,漸漸的,他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再挪動。
嗡嗡嗡嗡!
這是仇先生所聽到的,最後一點聲音。
空間的夾縫之中,仇先生徹底失去了意識。
殷刃還在機械地吞食,他能察覺得到,他的敵人只是失去了意識,還沒有消逝殆盡。那千百隻手連接的黑暗彼方,還存在著無比巨大的軀體。
得多毀滅一點才行。
殷刃努力消化仇先生癱在這個空間的軀體,半透明的翅膀不住晃動,活像幼獸食肉時無處安放的爪子。
混沌之中,他感受到了體內種種死物。
他與仇先生的爭鬥動作太大,這些細碎的東西混進它的身體,四處亂漂。它們太過渺小,沒被影響太多。
紛亂的感知中,殷刃努力地穩定住觸覺,翅膀團摩挲著那些碎片,將它們送出體內。
脫帽的鋼筆,掉了隻眼睛的小熊玩偶,鼓鼓囊囊的書包,空蕩蕩的行李箱……
濕滑變形的頭盔,連著神經的眼球,扭曲變形的殘屍……
殘屍全是男人身形,有個幾十上百人,興許是他剛來時感受到的活物波動——那些人要麽身形粗如水桶,要麽乾瘦如猴,全被殷刃不耐煩地甩飛。
這裡是間隙的過渡空間,可不會有什麽“普通人”。
嗡嗡嗡嗡!
在哪裡呢?那個倉鼠鑰匙鏈在哪裡?
鍾成說在哪裡?
只要仔細填滿整個空間,自己一定能感受得到。只要繼續吞噬……毀滅仇敵、尋找愛人,一舉兩得……
扭曲的空間中,殷刃吞噬得越發瘋狂,體內雜質也丟得越來越快。半透明的翅膀快速增長,它們漫過遺物大庫房的邊邊角角,順著樓道朝上湧去。
明明是柔軟而溫暖的事物,倉儲區的金屬牆卻一面接一面崩裂粉碎。
然而在甩到其中一具屍體的時候,殷刃突然停住了。
與其他屍體相比,那具屍體格外殘破不堪。它失去了頭顱,一條腿彎折變形,上身嵌入了不少雜物,背後更是被破壞得一塌糊塗。這具屍身衣不蔽體,雙拳緊握。它的手臂半蜷縮在胸口,幾乎失去人形。
……可就算殘損不堪,那仍是具非常漂亮結實的身體。
而那勉強還算完好的胸腹之上,橫亙著一條誇張的疤痕。
醜陋碩大的疤痕,自己的手指曾輕輕描摹過它的形狀。
殷刃的思考幾乎停止了。
毀滅與吞噬漸漸停下,翅膀團層層收攏,將那具殘屍包裹在正中。
殷刃的動作極輕,像是生怕驚醒了懷中的人。那些擺動的翅膀又透出些不知所措,原本充滿力量的湧動霎時間散開,死水似的毫無生機。
嗡嗡嗡嗡!
手機還在震動,但那不重要了。他找到他了。
正常的生,正常的死。正如那行漂亮的字——“我一切正常。”
原來沒有奇跡。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最後一絲希望破滅,比預想的還要苦澀。
唰啦啦。
翅膀海洋痛苦掙動。不知何時,殷刃觸及了過渡空間的邊界,卻忍不住繼續膨脹。被束縛住的疼痛漸漸劇烈,他此刻正需要這份痛感。
唰啦啦,唰啦啦。
鍾成說不在他身邊,不能失控。
現在鍾成說在他身邊,他是不是可以,稍微失控一小會兒?
作者有話要說:
小鍾:不,我只是被有點暈車……(昏迷.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