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糟了,小簡大人該不會豎著進去,明天早上橫著出來吧?”
面面相覷間,眾人皆滿臉的憂心忡忡,徘徊在宮殿外生怕突聞簡雲台的噩耗。
※※※
簡雲台進到屋子裡,才真正放下心來。地面上像是剛剛被清掃過,十分乾淨……就算不乾淨他也不嫌棄,直接將鋪蓋往地上一扔,枕頭擺好矮身鑽進被窩。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人都睡到被窩裡了,簡雲台才想起來屋子裡還有個人。
抬眼一看。
崔煜依舊站在門邊,燭火將他半張臉映照得明明滅滅,有種脆弱朦朧的美感。
簡雲台什麽美感都感覺不到,他隻感覺到困感,打了個哈欠胡扯說:“我睡客房不舒服,自小嬌生慣養只能睡主殿。”
崔煜眸中死氣沉沉,語氣平淡說:“你可以睡到床上。”
簡雲台早就想好了理由,跟說貫口一般語速極快道:“不了不了。本來就挺打擾你了,再睡到床上豈不是更打擾你?而且我這個人睡覺不怎麽老實,睡姿飛天遁地,我擔心晚上熟睡的時候蹬腿踹到你。”
“無礙。”崔煜道:“地上冷,當心著涼。”
簡雲台又推辭,“我身體很好……”話說到這裡,他才想起幾小時前剛給自己立了一個身體孱弱的人設,連忙話鋒一轉說:“……好不好我不知道,秋日睡地不至於著涼。”
人家編謊話都是八句真兩句假,簡雲台這一通胡扯下來,十句全假。
把觀眾們都給看樂了。
就在大家以為崔煜會放棄時,只見崔煜輕輕蹙眉,邁步過來。
彎腰將簡雲台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簡雲台窩在被中懵了:“誒?誒?!”
他被放到了床的裡側。
主殿的床十分大,簡雲台向內滾了一圈,都沒有挨到牆。他拽著被子坐起身,剛要往下跳,面前‘叮當’一下——
擺了一碗水,放置在床的正中央。
“你不用總是這樣怕我。”崔煜靜默片刻,唇角懶懶勾了下,才繼續道:“這碗水就放在中間。今夜我崔煜若越碗半寸,就神魂俱滅,永世不得超……”
話還未說完,簡雲台‘騰’得一下子坐起,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也不用著發這種毒誓啊!”
“……”崔煜抬手握住簡雲台的手,卻也沒有將其扯下。而是靜靜地眨了下眼,淺色的瞳孔專注看著他,似乎有些遲疑。
“我只是擔心你會不願與我接觸。”
崔煜說話的時候,唇瓣張合間簡雲台皆有所察覺,他隻感覺手心熱熱的,軟軟的薄唇貼著掌心最細嫩的肌膚滑過,又擦過他手中的薄繭,像是有電流順著手掌一直傳入背脊,簡雲台整個人都跟著酥麻了一下。
他整個人隨之一僵,觸電般迅速縮回手,將手藏到了被子裡。
“我不是不想和你接觸。”緩了足足數秒後,簡雲台歎了口氣,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睡眠特別淺,身邊只要有人就睡不著覺。這次真的是實話,不僅身邊有人,就連房間裡有人我都會噩夢連連,你每一下呼吸我都聽得清清楚楚,只要這個頻率一變,我就會突然驚醒,再想入睡就很難了。”
賤民區治安混亂,隨時都可能會有小偷、搶劫入室。在那裡住久了的人睡眠狀況都可以說是極度精神衰弱,簡雲台也並不是唯一的特例,他早就習慣了。
“這是你的房間,我總不能將你趕下床吧?所以還是我睡地上吧。”
說著,簡雲台又準備下床。
崔煜突然道:“我可以不用呼吸。”
“……”簡雲台錯愕,“什麽?”
“陰官本就不屬於生靈,只有生靈才需要呼吸維持生命。我在呼吸,只是因為我想呼吸,想體驗曾經還是生靈的感覺。”說罷頓了頓,崔煜額角微跳,眸光微閃問:“如果我止住呼吸,今晚可以睡在你身邊嗎?”
簡雲台哽住,“可、可以吧。”
現在是凌晨三點多鍾,部分觀眾都掛著直播睡覺了。也還有部分觀眾精神格外亢奮,興致盎然圍觀了全程。
“哈哈哈哈怎回事啊,這床不是崔煜的嗎?為什麽到最後,變成了崔煜征求簡大膽的意見,問自己能不能上床。”
“中間的那個碗好礙眼啊!隔著一個碗他們真的隔了好遠。”
“崔煜臉色蒼白,他是不是不舒服啊?感覺他只有在靠近簡大膽的時候,神態才稍微輕松了點……像、像一直忍著疼痛!”
……
……
也不知道是怎麽發展到這一幕,今晚簡雲台還是和崔煜睡到一張床上了。
崔煜果然不騙人,他合衣躺在床的外側,一丁點響動都沒有。
簡雲台卻還是睡不著。
身邊躺著個人,實在不習慣。
他其實並不是從來沒有和人睡在一起過,不過那都是**歲的事兒了。孤兒院床位緊張,所有孩子都睡在大通鋪裡,一到晚上各種翻身磨牙講夢話,簡直是災難。
男孩女孩睡在通鋪上下,都對著頭睡。女孩們會在翻出舊書鋪淘來的名著小說,大半夜打著手電筒,幾個人縮在被子裡一起看,時不時還嗚嗚哭兩聲。
男孩們則是自製了紙牌遊戲,借著窗外的微光,小聲玩著只有彼此才會懂的遊戲。
這些記憶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燼,簡雲台都記不起那些孩子的臉了。
後來他滿十周歲,院長女士給他安排了單獨的床鋪,說他是個大孩子了,應該要認知到性別差異,學會自己一個人睡。
還說等他以後成年了,再過幾年後一定會尋到一個不錯的女孩子一起睡。
結果……簡雲台轉眸看向崔煜。
院長肯定死都想不到。
他現在找了個男人一起睡。
只有這種閑適的時刻,簡雲台才有心思仔細看崔煜的模樣。
崔煜長得可真好看啊。
這人閉眼躺在身邊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合衣而眠的聖潔神祇,薄薄的唇緊抿著,透著一股子淡然的禁欲感。他的滿頭白發——這是簡雲台最喜歡也是最羨慕的地方。
賤民區所有人都營養不良,頭髮乾枯毛躁,簡雲台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像白玉綢緞般的頭髮,零亂的散在枕邊時,他的視線就忍不住一直在這些柔順長發上晃。
之前就想摸摸看,可惜一直都沒有機會。
簡雲台抬眼瞄了下崔煜。
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好機會,他可以偷偷摸摸看!
想著便也有了動作,簡雲台小心翼翼抬起手,指尖順著床鋪往崔煜的方向探去。越過他們中間的那碗水,又緩慢地‘爬’向距離他最近的那一縷瑩瑩白發。
近了,近了。
快要摸到了。
簡雲台眼底閃過一絲期待,正要再費力伸手,突然動作一僵。
正對面,崔煜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疑惑地凝視著他,“怎麽了?”
“!!!”簡雲台迅速縮回了手。
他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瘋狂給自己找補般。立即蠻不講理道:“你雖然沒有呼吸,但你還有心跳啊!我聽得見!”
崔煜愣神,就要撐著手臂起身。
簡雲台一把將他重新拽回去,再次給自己找補,“這個心跳聲也不是特別大,還是能忍一下的。你犯不著再下床。”
崔煜便又安安靜靜地躺了回去,側著身子,淺色瞳孔直直看著簡雲台。
簡雲台甚至能從他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距離不算近,但依然讓他感到呼吸停滯。他端正神色將腦中亂七八糟的念頭拋開,問:“你對魂契錄從來沒有不服嗎?”
崔煜問:“有何不服?”
簡雲台道:“我們都不認識。它就告訴你我們會變成一對愛侶,這不正常。”
崔煜勾唇笑了,“確實不正常。”
簡雲台疑惑,“那你不服嗎?”
崔煜停頓了數秒鍾,似乎仔細想了想,認真說:“從前嗤之以鼻,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