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雲台皺眉問:“你怎麽辦?”
沙微星含淚笑說:“我沒關系,星隕只要還想利用我爸,它們就絕對不會動我。頂多被關個幾十年吧,等風頭過去一切都好說。”
簡雲台有些不放心,正還要再說。沙微星突然語速極快說:“沒有時間說這些了!等你們的好消息,如果能推翻星隕,你們把我救出來再說這些也不遲。”
說著說著他就哽咽起來,“我被操控太久了,圖靈也被操控太久了。我們這一生都很被動,現在好不容易能夠主動一次。等星隕被推倒,我想看見人類永生之前的祖國河山,我想看人民安居樂業,我想看見海晏河清,我做夢都想看見那一幕。”
“我們真的能成功嗎?”他哭著問。
“一定可以。”簡雲台的聲音像一根定海神針,牢牢地定住了沙微星的心。
關掉傳感器以後,沙微星垂眼時眼眶通紅,面上卻帶笑。他將傳感器扔給圖靈,隨即端坐在玻璃房內。
圖靈可以走,但他不能走。
脖頸之上的機械喉嚨有監聽設備,等星隕通電以後,會被再次啟用。這種情況下無論他逃到哪裡去,都無法逃出星隕的手掌心。就算跟著圖靈,也只是拖累圖靈。
而且,他的父親還在星隕。
他不能一走了之。
嗒——
圖靈接住傳感器,臨走以前他緩緩回頭,薄唇輕啟淺笑道:“謝謝。”
“……”沙微星微微一愣,由衷高興。
自圖靈逐漸產生靈魂以後,就開始抑鬱、悶悶不樂。陰雲似乎永遠都纏繞在他的眉峰之上,他的笑容也慢慢減少。
到最後。
沙微星幾乎已經記不起來,圖靈笑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像現在這般如釋負重的笑容,他更是從來都沒有見到過。
圖靈的身影漸行漸遠。
消失不見。
沙微星抬手揉了揉眼睛,將那些不該有的軟弱眼淚擦拭掉。又正了正領口,抹平衣服上的褶皺,正襟危坐於玻璃房中。
半個小時後。
星隕的電網重新接通,長廊外傳來紛亂嘈雜的腳步聲。‘砰’的一聲巨響,從門外投射出一道長長的明光,赫然照射在沙微星的面龐上,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身處黑暗,向往光明。
可長廊外照射進來的明光並不代表著光明,那兒只有一雙雙冷漠的視線。
“圖靈呢?”為首人喝問。
沙微星沉默:“……”
無論這些人問什麽,他都拒不合作,拒不回答。
又是一陣腳步聲,沙費內從人群包圍中走出,神色幾經劇烈牽動後,開口是語氣涵蓋滿滿的斥責意味:“你糊塗啊!”
“不。”沙微星抬眸,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願意開口,臉上的笑意無比暢快:“我現在很清醒。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這麽清醒過。”
沙費內胸腔起伏,捂著喉嚨滿臉痛苦之意。他哆哆嗦嗦從衣服口袋裡拿出哮喘藥,吞食幾粒以後再回頭。
心神巨震之間,就只看見沙微星被星隕的人重重包圍,又狠狠地被壓製在地上。
“帶走審問。”
為首人冷漠道。
※※※
租房內。
簡雲台穿上外套,正要出門。
魚星草突然開口,遲疑說:“我們真的可以相信圖靈嗎?”
“……”簡雲台回眸。
魚星草神色猶疑說:“圖靈再怎麽說都是星隕的兵器。他——他是星隕的啊。而且你不要忘記未來世界,未來世界的人工智能對人類趕盡殺絕,圖靈也參與其中。”
簡雲台皺眉說:“未來也許已經被改變了。”
“這話你說出口,你自己相信嗎?”魚星草無奈說:“在歷史進程裡,圖靈原本就沒有通過遊戲測試,現在我們根本就沒有改變歷史。一切都在按照歷史軌跡在推進。”
簡雲台:“……”
魚星草輕歎一聲:“現在副本裡還剩四十個玩家存活,我們沒有辦法聯系上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如果有他們在,也許現在還能多些可以一起商討的人。”
簡雲台的手搭上門把,頭也不回說:“不管未來是怎麽回事,我隻關心現在。現在的我是信任圖靈的,至於你——隨你便吧,我說親自下去接圖靈,就是想給你考慮的機會。大概二十分鍾左右就會回到這間房,你要是不相信他,那你就離開這裡。星隕目前只知道我的真實姓名,你躲著藏著,就安全。”
說著。
門重重合上。
魚星草在屋子裡僵硬坐了幾秒鍾,陡然站起身,狠狠把枕頭摔在門上,“簡雲台,認識你我真是倒八輩子霉了!”
氣死了。
這人說話怎麽這麽讓人生氣?!
什麽叫躲著藏著就安全?
這個副本裡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一切都被星隕所掌控。龐大的巨型企業滲透生活的方方面面,躲著藏著安全個屁。
如果是胖子在這裡,簡雲台會說這種話嗎?魚星草心裡有些酸不拉幾的。
但是轉念一想,如果是胖子在這裡,胖子必然不會像他一樣問出那些話。
胖子是無條件相信簡雲台的。
同樣也無條件支持簡雲台的判斷。
魚星草在房間內焦急踱步,理智上想要趕緊離開租房,情感上又擔心簡雲台錯信人,導致最後一個人孤立無援。
嗒嗒——
嗒嗒——
地板就差被他踏穿了,最終魚星草坐在了電腦之前。眼神定定看著電腦黑屏,指尖輕觸鍵盤上殘留的乾涸血跡。
——這是黑客白留下的血。
魚星草抬掌,目光複雜注視著指尖沾染上的血痕,“……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摩天大樓中陰雨連綿,霓虹燈的光束之中散落氤氳雨幕。巨大的電子成像在空中怪異微笑著。
“歡迎來到美夢之城。”
“歡迎來到美夢之城。”
“歡迎來到美夢之城。”
有溫柔的女聲,也有充滿磁性的男聲,還有小孩子稚嫩的童聲。每經過一個巨大的電子成像,沙微星都要向車窗外看一眼。
街邊總是躺著很多人。
那些人沉溺在藥物致幻的美夢之中,他們能感受到現在正在下雨嗎?
他們能感受到已經變天了嗎?
還是說,他們明明已經感受到陰雨擊打在身上的冰涼感,卻仍然沉浸在星隕給他們建造出的精神滿足之中。即便身處滂沱大雨之下,他們也不願逃脫出這個泥沼深淵。
雙手被牢牢銬住,沙微星緩慢地從車窗外收回視線,唇邊泛開一抹冷嘲。
不能這樣想。
不能將罪責推卸給受害者。
底層人民都只是受害者而已,一開始永生藥劑出現的時候,政府有給人民選擇的權利嗎?沒有,所有人強製性被注射藥劑。
當致幻藥物出現的時候,星隕已經通過各類治療疾病的藥劑,牢牢把住了人民的心。沒有人認為這是一種致幻藥劑,在大多數人的有限視野裡,這就是煙草的升級版。
並且還不會像煙那樣可能導致肺癌。
每一個未來歷史書上的轉折點,當它們真實發生的時候,人們往往察覺不到這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這只是普通平常的一天。
永生。
結扎。
藥物。
義肢。
一直到現在的圖靈測試。
星隕謀劃多年,在全民狂歡的假象之中,暗地裡布置有關人類清除計劃的一切。沙微星的社交圈都是富家子弟、權貴後代……若不是兩年前女朋友的那場噩耗,也許此時此刻的他,也會像他的社交圈中人一般。
既得利益,然後去剝削他人利益。
像是天邊有一張沾著糖霜的大網,遮天蔽日。這張大網從天而降,狠狠地蓋在城池之上,螻蟻們在網內舔著糖霜,分毫不知自己已經瀕臨窒息。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從大網的縫隙中逃竄出去,站在螻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