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微愣，淺淺地笑了，“博士，您還記不記得當年，您給我安裝的第一個程序。”

　　沙費內回憶了一下，“……圍棋？”

　　圖靈點頭，聲線沙啞說：“當年您給我安裝的第一個程序是圍棋。我還記得您執白子，我執黑子，最終您戰勝了我。”

　　“……”沙費內有些不解。

　　“你現在提這件事做什麽？”

　　圖靈轉眸看向沙費內，淺色的瞳孔中被倒映出氤氳微光。靜靜對視幾秒鍾以後，他惋惜地搖頭說：“當年您戰勝了我，您十分高興，便與您見到的所有人說，您戰勝了人工智能，將來一定要做出更大的成就——博士的才能毋庸置疑，您不應該局限於此，更不應該被星隕所掌控。但您依舊心甘情願，您所做的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頓了頓，圖靈眸中閃過一絲同情，“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所以您覺得他不值得我這樣做。可是沙微星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您卻為了他扔掉當年的初心。”

　　——值得嗎？

　　沙費內緊緊咬牙，本來是想逼問圖靈的，到最後成了他被逼問。

　　胸腔幾經劇烈起伏之後，他吞了幾粒哮喘藥，撐著桌子說：“我只是想他活著！”

　　圖靈意有所指說：“您想讓沙微星活著，可是他真正在乎的東西您卻從未關注過。”

　　沙費內沉默：“……”

　　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沙費內已經騎虎難下，他不可能再半途而廢。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真正想要什麽，沙微星喜歡的那些家夥什，在他看來跟廢銅爛鐵沒有什麽區別。最明顯的就是當年沙微星搜集了許多禮物來送給圖靈，最終卻被沙費內一張布全裹住，扔進了垃圾桶。

　　圖靈即便不喜歡，也從來沒有提出過要扔掉這些禮物。

　　只是將他們放在角落。

　　而沙費內的不喜歡，則是眼睛裡揉不進沙子，非要一切都按照他的喜好去做。

　　“我再問最後一遍。”沙費內轉過身，不忍地撇開眼問：“簡雲台現在在哪裡？”

　　“……”圖靈靜靜合眼，不作答。

　　長長的一聲歎息後，沙費內走出了藍色透明玻璃房。從樓梯盡頭抬眸看，只能看見圖靈端坐在其中，幽藍色的光暈籠罩在他矜貴的面龐上，顯得此時的他不再是天邊高高在上的神祇，而是沾染人間煙火的人類。

　　也許下一次見面的時候，這些屬於人類的情緒都會被滅殺的乾乾淨淨。最終留下的，是一具唯有冷漠空殼的人形兵器。

　　沙費內狠心收回視線。

　　快步走出長廊。

　　※※※

　　“藥……”魚星草在床上蜷縮抽搐，渾身都好像在痙攣，疼得厲害。

　　他們現在還在黑客白的住所中。

　　黑客白的房間乾淨整潔，他應當是忍住藥癮，和簡雲台一樣沒有注射藥劑。

　　好在他們來的時候，順手把剩下來的藥劑都帶上了。簡雲台快速給魚星草注射藥劑，頭疼說：“這個癮應該也會帶回現實世界。你就算出副本，那半個月也廢了。”

　　要花上半個月的時間來戒癮。

　　魚星草倚靠在床頭，虛弱說：“廢了就廢了吧，我都不一定能活著出副本。”

　　簡雲台好笑說：“你死了胖子要哭的。”

　　“他哭個屁。”魚星草‘嘶’了一聲，伸手按住手臂上的針孔，無語說：“你倆升平民後要換宿舍。肯定住一起吧？”

　　“嗯。”

　　簡雲台點頭。

　　原本他和胖子上個副本就約好了要住一起，小助理都安排好新的宿舍了。結果他們倆都懶，那麽點行李收拾半個月都沒收完，硬是拖到進新副本都沒來得及換宿舍。

　　魚星草‘哼’了一聲，冷笑說：“你倆關系真好，要換宿舍都不通知我。要不是看見你們的行李，我都不知道這回事。”

　　簡雲台：“……”

　　魚星草又冷笑說：“是我這個靈祟攀附你們兩個鬼祟了。”

　　簡雲台：“……”

　　魚星草再一次冷笑說：“是我不配和你們做朋友，誰叫我只是個無用的靈祟。”

　　“你有完沒完？”簡雲台忍無可忍地拿起一旁的枕頭，狠狠打了他一下。好笑說：“我們倆進副本前不也沒通知胖子嘛？真要算起來，你和胖子夜裡吃獨食的時候不也沒叫我，真以為我聽不見你們有天在客廳裡吃夜宵啊？吧唧嘴的聲音直往我耳朵裡鑽。”

　　魚星草震驚：“你知道？！”

　　簡雲台冷笑一聲，“是我不配和你們一起吃夜宵，誰叫我太能吃了。”

　　魚星草：“…………”

　　兩人的直播間觀眾一片歡樂：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波叫用魔法打敗魔法！原來你們宿舍這麽快樂的嗎？”

　　“老婆的胃口這——麽大！哈哈哈哈就連胖子那麽義氣的人都不想和他一起吃飯，心疼老婆hhhhhh”

　　“以後誰來養老婆啊哈哈哈哈，我感覺他自己也養不起自己doge”

　　“等出了副本胖子肯定要被算帳，好家夥吃獨食，簡大膽要把他頭打掉hhhhh”

　　魚星草尷尬解釋說：“那天是因為你睡得早，我們不好吵醒你。”這話是實話，其實一開始他們都打算去叫簡雲台，但簡雲台因為扶燭的事情，頭幾天心情特別糟糕。

　　他們都不敢去觸霉頭。

　　“真不是吃獨食……”魚星草氣勢弱了下來。

　　簡雲台心裡門清，但還是故意擠兌說：“不用解釋，我都懂。是我不配了。”

　　魚星草恨自己一開始為什麽要開這個口，結果反倒被將了一軍。

　　正要再解釋，屋內兩人動作突然一滯，紛紛凝神看向門外。

　　“人口普查！”腳步聲紛亂嘈雜，隔壁房間的門被敲響。很快有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們這裡是不是有個姓簡的？”

　　“對。”鄰居驚恐答話。

　　“跟我們走一趟，有事情要核查。”

　　“誒——”

　　鄰居連反抗都沒法反抗，直接被帶走。混亂好一陣子才停歇下來。

　　房間裡依舊靜悄悄的。

　　魚星草神情凝重說：“你的真實姓名是不是已經暴露了？他們可能是衝著你來。”

　　簡雲台起身，掀開窗簾的一角向樓下看了一眼。沉吟說：“我的租房肯定不能回去。今明兩天只能暫時躲在這裡。”

　　回身對視時。

　　兩人眼中都閃過一絲無奈。

　　魚星草想了想，問：“要不要聯系一下圖靈，先問問情況。傳感器不是在他那裡嗎？”

　　簡雲台‘嗯’了一聲，搖頭說：“下線的時候傳感器還在他那裡，現在不一定。我們貿然聯系，很可能被星隕監聽導致中套。現在……現在也只能等圖靈主動聯系我了。”

　　另一邊。

　　圖靈的指尖輕輕搭在耳廓之上，指腹輕柔地撫摸過傳感器，垂眸時有些遲疑。

　　他想和簡雲台說說話。

　　不然……不然可能就此永別了。

　　但是現在這種情況，簡雲台和被通緝沒有什麽兩樣。

　　再怎麽說圖靈也是從星隕走出來的人工智能，簡雲台還會信任他嗎？

　　圖靈很害怕聯系簡雲台，對方卻拒不回應。這似乎是獨屬於人類的焦慮情緒，他也是頭一回體會到這種異樣的忐忑感。

　　因為害怕期望落空。

　　而不敢去嘗試。

　　框框——

　　機械組裝聲響起，玻璃房外再一次架設起樓梯。

　　圖靈連頭都沒有回，輕聲說：“博士，我以為我方才說得已經夠清楚了。”

　　“什麽博士？”身後的聲音茫然又急切，“我砸掉了星隕的電閘，現在全樓停電，外面已經亂成一團了。半小時內他們肯定能修好，快快快，咱倆換身衣服，你偽裝成我就能逃出星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