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
前方傳來了‘嗒嗒、嗒嗒’的腳步聲, 聽起來紛亂又急促,由遠及近。
咚咚——
咚咚——
心跳聲陡然加速,變得愈來愈劇烈,到最後耳畔幾乎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聲。扶燭眼前陣陣發暈, 用尾巴將自己埋得更深。
嘩啦!嘩啦!踩雪聲,那腳步聲一直走到了他的身邊,才堪堪停了下來。
在一旁站了幾秒鍾,有一雙手溫柔地將他的臉托了起來,緊接著上方就傳來一道無奈地輕歎聲:“別害怕,是我。”
“!!!”扶燭立即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少年帶笑的柔和眉眼,本就劇烈的心跳再一次加速。向後方看去,是一片一片廣袤的雪景,白雪皚皚之中有無數小灰點交雜錯亂地點綴著,那些是石頭與枯木。
並不是除妖師門派中人。
簡雲台果然沒有帶著除妖師們一起回來!扶燭心中像是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石子,倏然間掀起陣陣漣漪來。
他微微眯起狐狸眼,九條尾巴纏繞上簡雲台的腰肢與上身,“你怎麽才回來?”
……怎麽又來了?
簡雲台好笑又無奈撥開他的尾巴,怎麽十年後愛纏人,十年前也這麽愛纏人啊。而且這次比之前還多了八條尾巴。
“我在門派那邊耽擱了一會兒。這不是趕回來了嘛。”他彎身抱起扶燭,有意避開了後者腿彎處的傷,邊走邊說:“雪下得越來越大了,繼續再外面亂晃很危險。我的想法是找一個廢棄的妖獸山洞,越隱蔽越好,在山洞裡再躲幾小時等天明,到時候天狐王就會趕到了。”頓了頓,他征求扶燭的意見:“你怎麽想?”
扶燭想都沒想:“聽你的。”
“……”簡雲台腳底滑了一下,嘴角抽搐說,“好歹是你自己的命,別光指望我啊。”
明明是數落,扶燭卻聽得很開心。
——這個除妖師在擔心他。
別的除妖師都跟瘋了一樣,想要殺了他拿戰功。只有這個除妖師,他和扶燭見過的所有除妖師、不!和扶燭見過的所有人類都不一樣,簡雲台是真心對他好的。
狐狸豎瞳微微一閃,扶燭腦子裡像是奔騰過千軍萬馬一般,思緒越跑越離奇。
——你最不能給的人,是我。
簡雲台為什麽要這樣說呢?
“……”靜默片刻,扶燭恍然大悟。
肯定是因為太喜歡他了!
族中長老說過,很多人類都有自卑心理,即便外表再光鮮亮麗的人類,多多少少都會有那麽一點兒自卑心理。他們會在自身找無數原因,然後和自己說‘不行’。
這原本是長老教扶燭拿捏人類心理,玩弄人類感情的大道理,然而扶燭仔細看了幾眼簡雲台,心中頓時有些不滿。
有什麽好自卑的?
他看簡雲台哪哪都好呀,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類,還有狐族同胞都要好。
真是不懂人類在想什麽東西。
這一次扶燭沒有半點兒遲疑,開口時溫潤的公子音帶著慫恿意味,“我覺得你不錯。”
“……?”簡雲台邁步向前,看都沒看扶燭,隨口回了一句,“誒,謝謝少主誇獎。”
扶燭急了:“我沒有跟你開玩笑。”
簡雲台:“我也沒跟你開玩笑啊。”
見簡雲台實在不懂,扶燭憋了又憋,還是沒有忍住將話說得再露骨一些,“我覺得你不錯,能配上天狐王妃這個位置。”
簡雲台語出驚人:“那你媽怎麽辦?我跟你爸結婚,你媽就得禪讓位置了。”
“…………”扶燭的狐狸耳朵隨著簡雲台的動作,一起一落。再度開口時話語已經帶上的顫意,“你在想什麽?我的意思是等我父親退位後,你給我來當天狐王妃!”
話語快過大腦,等扶燭反應過來自己方才說了什麽以後,他滿眼的震愕與鬱悶。
“噗嗤——”簡雲台抿唇笑出聲來,好笑說:“謝謝少主恩典,我感恩戴德外加三生有幸,等到了安全地方以後,我會哭著給你表演一個含淚拒絕。”
“……”扶燭聽出了他語氣裡的調侃意味,悶悶不樂地開口:“我是認真的。”
“真巧,我也是認真的。”
簡雲台語氣依然帶著散漫笑意,就連直播間觀眾都聽不出來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借著玩笑認真拒絕。
更何況不經人事的扶燭。
於是扶燭動了動,狐毛之中的天狐玉佩微微向上一甩,被他叼到了嘴中。
再度開口時,他有些難為情,“你幫我保管天狐玉佩。”
開始的時候死都不願意給,還想著要搶回來。到後來是‘借’,一直到現在,直接變成‘保管’了。
簡雲台眉頭暗暗皺了起來,言語中已經染上一絲薄怒,惡狠狠薅了一下扶燭的狐狸尾巴根,罵道:“剛剛才和你說過的話,現在就忘記了?說過了這枚玉佩不要給我。”
“……!”狐尾根部是不能摸的!
扶燭渾身僵硬縮在簡雲台的懷中,尾巴根部的那隻手,每一寸觸感都直接轉化為某種特殊的感覺,直衝上了他的大腦。
簡雲台不是除妖師嗎?他應該知道狐狸尾巴根部不能摸吧?!
不對……他連天狐尾巴重不重要都不知道,一看上課就不認真聽。
扶燭按捺下心底的悸動,努力忽視狐尾上那隻作惡的手,軟軟的,還是熱的……他震愕地甩脫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開口時的聲音也十分僵硬,“玉佩不給你,給誰?”
“隨便。你愛給誰就給誰。”簡雲台補償:“最好給隻狐狸,不要給人。”
“……”扶燭滿心的悸動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狐狸耳朵直接耷拉成飛機耳。
他不理解。
簡雲台不是喜歡他麽?為什麽能說出這種話來呀。如果將天狐玉佩給別人,那簡雲台就做不了他的王妃了。
簡雲台難道不會傷心麽?
簡雲台會不會傷心不知道,總之扶燭現在心裡很不舒服。這種悶悶不樂的感覺一直持續到兩小時以後。
簡雲台尋到了一處隱秘的山洞,山洞似乎建在石壁之下,周圍都是爬山虎,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若不是他目力超出常人,這處山洞很難被找到。
真正將扶燭帶進山洞以後,簡雲台腦中繃緊的那根弦一下子斷了。
他幾乎要賴到地上去。
連軸轉對他的身體傷害不大,但極其容易摧垮人的精神。
粗略算起來,簡雲台已經兩天沒有睡覺了,不是在逃亡,就是在逃亡的路上。
直播間的觀眾都要心疼壞了:
“嗚嗚嗚嗚嗚老婆你自己也只有十八歲啊,太堅強了有時候也不好。”
“賤民區長大的人都這樣,習慣了有事情自己扛。因為自己不抗的話,沒有人能幫他扛,最後受罪的也只有自己。”
“雖然知道這一點,但還是希望老婆有時候可以試著依賴一下別人。”
“這話說的。簡大膽能依賴誰啊?”
彈幕陡然一滯。
簡雲台好像誰也依賴不了。
崔煜?
崔煜被困在了閻王娶親副本裡。
扶燭?
扶燭未來也會被困在副本裡。
眾人好像直到現在才發覺,簡雲台雖然比他們大多數人年齡都要小,但他所做的決定是無比成熟的——拒絕扶燭。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如果不能互相倚靠後背,那麽只會像林福雪那樣,最後心死如灰的互相拖累。
“你的手疼嗎?”扶燭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小狐狸爪子輕輕按了一下簡雲台的手掌心。其上還有他留下的重傷抓痕。
“對不起。”扶燭像是傷在了自己身上一般,語氣十分落寞。
簡雲台看了他一眼,手肯定是疼的,小狐狸的爪子實在是尖利,他手心的骨頭都快凸出來了。不過看扶燭一幅負荊請罪的後悔模樣,他也沒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