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景瀾隨他來到了房間西南角的一條長幾前。
長幾上放了一個沙盤,是道長平日卜卦扶乩時用的,黑檀木製的大托盤裡均勻地鋪著一層細細的白沙,正合適當個畫板。
金道長在沙盤上畫了個正方形,代表了祠堂的平面圖。
【大太太的棺木擺在此處,這邊是門和窗……】
他給吳景瀾描述了一下“昨天”的情況。
作為正房太太的靈堂,酈夫人棺材當然不可能像三小姐的小棺材那般寒酸,也不可能隻放在角落裡。
它堂而皇之佔據了房間的正中央,背後是安置牌位、香爐、燭台的供桌,以及挽聯、長明燈等物。
因為本地本來就有“回煞”的說法和“避煞”的風俗,加之村中發生過的諸多詭異事件,頭七之夜靈堂不留人守夜,點了長明燈和足以燃燒一整夜的燭台之後,就要從外面鎖好靈堂的門,其他人紛紛回避,在自己的房中閉門不出了。
而就住在祠堂旁邊的配房裡的金道長,本應徹夜燃香念經,以免靈堂再生異動,卻不料被安眠藥放倒,根本不知道下半夜發生了何事。
“這麽說來,‘昨天’晚上,靈堂的門是上了鎖的?”
吳景瀾確認了一下關鍵問題,“您知道門是什麽時辰上的鎖嗎?”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是誰鎖的門?”
【門鎖是管家準備的。】
金道長回答:【我想,鑰匙應該也在他手上。】
今日他被人匆匆喚醒,因安眠藥的藥效還沒完全過去,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讓人硬攙到祠堂時,門已是敞開的狀態了,待到現在細細回憶,他才驚覺,自己其實並沒看到是誰開的門。
不過金道長是個玄術派選手,跟吳景瀾這種邏輯型的玩家不是一個路數的。
他見多了詭譎莫測的邪術,碰到難以理解的問題,很自然地便會歸咎於超自然因素,當然一點都不認為密室的成因有什麽值得糾結的。
但既然吳景瀾問了,他也就照實回答:
【方才我已然說過,管家差遣傭人把次日要用的奠儀搬進靈堂時,我去了後廚給白事點心畫咒,他們折騰到何時,我並不知曉。】
他想了想,【不過,大抵是在那之後,便該把門鎖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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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問到這裡,不止吳景瀾,坐在電腦前看監控錄像的沈蒔也明白了。
他已大致拚湊出了與三小姐的死亡密室相關的時間線。
酈家正房大太太頭七之日,中午,午飯後,大約十二點半左右,三小姐從自己的房間溜出去。
在經過大姐門前時,她被大姐注意到,於是大小姐命令自己的丫鬟追出去,一路追到一樓,可惜並沒有追上。
之後三小姐的行蹤有一段空白。
直到下午四點鍾左右,她出現在了保姆秦嬤嬤面前,要求對方帶她出門玩耍,但秦嬤嬤拒絕了,然後在女孩的腳腕上親手幫她系上了自己編的紅繩。
在秦嬤嬤替三小姐綁紅繩的同時,管家正領著一幫傭人往祠堂裡送奠儀,而金道長則去了後廚,給白事點心畫符咒。
如果保姆沒有給她們假證詞的話,在下午四點鍾這個時間點,三小姐分明還是活著的。
搬完葬儀後,管家就把祠堂的門給鎖了,此時祠堂就成了一個密室。
當夜十點半左右,酈家大小姐在自己的房中自縊身亡,丫鬟發現後,整個大宅自然好一番雞飛狗跳,道長也被請到了現場,直到凌晨將近兩點才回到配房。
金道長自陳,回配房前,他還繞到祠堂處,從窗戶往裡看了一眼。
當時祠堂內長明燈和蠟燭都好好地燃著,他沒發現半點異狀。
如果金道長的證詞可靠的話,密室應該是在後半夜才出現的。
——那麽,三小姐到底是什麽時候遇害的呢?
正在沈蒔尋思著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聽到吳景瀾問金道長:
“管家差人搬進靈堂的奠儀都有些什麽?”
【大抵都是些下葬時要用到的祭品。】
道長回答:
【金銀紙錢、香燭元寶、紙人紙馬、樓閣亭台,還有封在箱子裡的衣服鞋襪……原本都是預備著要在今日下葬
時,在大太太靈前燒的。】
“原本?”
吳景瀾敏感地抓到了關鍵詞,“這麽說,後來這些東西都不能用了?”
【嗨,你是新來的,怕是沒聽說吧!】
金道長歎了一口氣,【也是,那場面,說出來怕是要嚇到你!】
吳景瀾連忙追問詳情。
金道長這才告訴他,今日眾人所見密室,其慘烈程度,簡直慘不忍睹。
根據金道長的描述,祠堂裡到處都是鮮血,紙錢散落各處,又被血汙浸透,糊結成團,各種紙扎品亂七八糟,破損的破損、毀壞的毀壞,即便角落裡尚算完好的,也多多少少沾到了血跡,簡直一片狼藉。
不僅如此,酈夫人的棺木也難以避免地沾到了血,好在棺材是上好的楠木,又蓋了棺蓋,上了棺釘,血汙沒有滲到內部,被移到了別處,隻待日後下葬。
而眾人就是在這一片狼藉的靈堂中,從汙血、紙錢與紙扎品組成的垃圾堆裡,翻出了三小姐那七零八落的遺骸。
【所有人都嚇壞了!】
金道長當時就在現場,能將情況描述得相當清楚:
【我親眼看著管家命人仔細搜索,才從祠堂各處將那女孩兒破碎的身軀一點點拚湊起來……】
那場面慘絕人寰,他顯然也並非是毫無觸動的,【到底是何方妖物,竟殘忍如斯!】
吳景瀾:“哪裡都找不到三小姐的頭顱,是嗎?”
金道長點了點頭,【後來,管家命人將祠堂裡的東西一件不剩全清理出來了,確實沒發現三小姐的腦袋。】
——————
“……原來如此。”
沈蒔在電腦前喃喃低語,“這麽看來,那所謂密室,其實也蠻粗糙的。”
作為一個苟到了地獄級難度的劇本殺資深玩家,沈蒔對各種“密室”套路已經多少有點兒數了。
與一些偵探小說裡某些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天衣無縫的密室相比,酈家祠堂顯然有許多可以突破的漏洞。
果然,他聽到吳景瀾問金道長:
“祠堂的鑰匙只有管家才有嗎?”
畢竟不是當事人,道長回答得很謹慎:【管家是這麽說的。他發誓說他下午鎖好門之後,就再也沒開過鎖,也沒把鑰匙交給其他人。】
“那麽衣箱呢?”
吳景瀾接著問金道長:“那些裝了大太太衣物的衣箱,有沒有被人動過?”
【這個……我沒注意。】
金道長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吳景瀾的意思,【你懷疑有人將三小姐的身體切碎了,藏在衣箱裡?】
他似乎不太讚同的搖了搖頭。
【我還是覺得,這是降教的邪術……只是我還沒抓到他們的尾巴而已。】
兩人的思路顯然不在一個維度,金道長根本不想用科學和邏輯來解釋三小姐被分屍的詭異命案。
吳景瀾只能換了個問法:“道長,今天早上您在祠堂時,有沒有注意到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金道長眯起眼,用一言難盡的表情打量吳景瀾,那眼神,仿佛在反質疑他“你倒是說說哪一點是尋常的”。沉吟許久,道長才摸了摸下巴,【若是定要說的話,或許……是祠堂裡的血,也太多了些吧……】
這情報,吳景瀾倒是頭一次聽說。
金道長仔細給他描述了詳情。
當時道長看到密室裡到處是血,連供桌和棺木都潑灑了血汙。
一般人看到這場景,又從中找出三小姐支離破碎的殘肢後,都會下意識覺得那是從女孩兒身上流出的血,並認為三小姐是在祠堂裡被殺害並分屍的。
然而金道長畢竟是見過世面的,看到祠堂裡一片狼藉,下意識就覺得血量實在太多了些,一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即便放光她身上的血,怕也不至於能把滿地紙錢泡成一坨一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