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蒔抬手,翻到“倀鬼”的注釋,不知第幾次仔細地閱讀著上面的說明。
那段話,他其實早就看到能背下來了。
所謂“倀鬼”,是被老虎吃掉的人化成的一種鬼怪。
這種鬼怪會被殺掉自己的元凶所驅使,替猛虎尋找獵物,引誘新的受害人成為虎食。
書中記錄了一個故事,一個村民某日過山崗,碰到一個美貌少女。他覺得那姑娘頗為眼熟,好像是鄰村張家的女兒。
但他分明記得,那少女的父親上山砍柴時被猛虎吃了,不久後她的母親也在河邊洗衣時被老虎叼走,去年她的兄長趕集回家,在離村不到二十裡地處也遇了虎。
村民頓時警覺了起來。
在一家四口人,三人已死於虎口的前提下,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又怎麽敢一個人走山路呢?
於是村民讓張家姑娘伸出右手,給他瞧瞧——因傳聞若是人為虎所食化成倀鬼,則男鬼左手沒有小指,女鬼右手沒有小指。
張家姑娘聞言,頓時臉色大變,將沒有小指的右手藏進衣袖中,掩面遁逃了。
沈蒔:“……”
他細細品味倀鬼的故事,內心有了一個隱約的猜測。
“不,等等……”
沈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猛地睜圓了眼睛,“這麽說,今天的‘一目五先生’——!”
他將百鬼圖鑒翻得嘩啦作響,終於翻到了他要找的頁面。
“一目五先生”,正是今早掛在正房門後的鬼怪。
這鬼怪是《子不語》裡的扛把子,知名度很高。
它們是五隻連在一起的鬼,其中四個都是瞎子,只有一個長了一隻眼睛,故號曰“一目五先生”。
這五隻鬼會趁人睡著時嗅聞人的生氣,被它們逐一聞過一遍,那倒霉鬼便死了。
但它們有一個很奇葩的習慣,行善積德的大善人它們不聞,作奸犯科的大惡人它們也不聞,專挑那些中庸的凡人下手。
沈蒔盯著圖上的一目五先生,又拿起地圖,逐一對照自己寫下的怪談規則列表。
“臥槽!”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很要命的事實。
“不、不會吧!”
沈蒔的聲音在發抖:
“這……小蘭……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
他看向自己的人工智能,“凶手今晚要殺的人……是我……”
小蘭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因為他的“規則”不允許他對這個問題做出回應。
【您為什麽會這麽想呢?】
他只是柔聲問道。
“因為,按照凶手的計劃,今晚我無論如何都一定會死。”
沈蒔放下地圖和列表,雙手握拳。
他發現自己連手都在發抖,“如果不想死,現在唯一一個辦法……”
沈蒔兩手交疊,絞緊十指,試圖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如果我推理錯誤呢?”
他抬起頭,眼神中透著罕見的恐懼和迷茫,“那樣……我還是會死,一定會死……”
沈蒔不是沒受過死亡的威脅。
他的上一場劇本殺《異能伊甸園》,兩個凶手為了減少玩家的數量,從一開始就決定要殺死他們。
當石塊從天而降,差點砸到他的時候,沈蒔也是怕的。
可那次和現在不一樣。
因為那次的威脅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也有能力完美化解,但這一次,沈蒔要面對的,是兩個生死抉擇。
如果他沒在今晚的任務前推理出真相,他今晚會死於凶手的陷阱;但如果他推理錯了真相,那麽他會被自己的自以為是害死。
這是一個賭命的選擇題。
———
“……小蘭。”
他朝自己的人工智能招招手。
小蘭不用宿主解釋,便自覺坐到了他的身邊。
沈蒔挨了過去,腦袋輕輕地枕在對方肩頭。
“我現在真的很害怕……”
沈蒔低聲嘟噥:“如果宿主死了,你們這些輔助系統的人工智能會怎麽樣?”
小蘭:【……】
他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也不能透露自己的真實來歷。
“好吧,我這個問題很蠢。”
沈蒔低聲說道:
“當然是格式化後給下一個玩家使用啊……對吧?”
他閉上眼睛,雖盡力故作鎮定,但句末的顫音卻泄露了他的情緒。
“可是,我不想死啊……”
小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攬住了沈蒔的肩膀,將他抱進了懷裡。
【那麽,您是怎麽想的呢?】
沈蒔被這個溫柔的擁抱嚇了一跳,身體僵硬了一瞬,但一想到抱住他的只是個蒙了皮的AI,就又放松下來。
“老實說,剛才我有想過,乾脆趁今晚的任務開始前發起投凶算了。”
沈蒔老實地承認,“畢竟現在投凶的話,簡小瑜一定會死,但我肯定能活下來……”
他自嘲一笑,“果然是‘一目五先生’會選中的目標,對吧?”
【但您沒有。】
小蘭抱住他,雙手拂過他的肩頭,溫柔而輕緩,【我是不是可以認為,您已經下了決定了呢?】
“嗯……”
沈蒔閉上了眼睛,“‘intuition’……我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笑了笑,語氣苦澀,“小蘭,你以前就提醒過我,不要太依賴直覺的……但這次,我想來想去,還是信任自己的直覺。我要堅持自己的推理,哪怕為此冒生命危險。”
沈蒔抬起頭,目光中仍有恐懼和遲疑,但已下定了決心,“如果沒找出真凶倒也罷了,但既然現在我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人被投死。”
【我是提醒過您不能過度依賴直覺。】
小蘭收緊胳膊,將沈蒔深深地攬入懷中。
【但您現在並不是依賴直覺啊。】
他柔聲說道:
【您是在進行了充分的推理的前提下,才決定相信自己的判斷的,不是嗎?】
———
子夜臨近,眾人被紙扎童男童女帶到了百鬼山的界碑處。
“我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
崔婉站在界碑旁,望向前方通往黑暗山林的小道,欲哭無淚,“第四次!這見鬼的規則怪談,我居然要做第四次了!”
她轉頭,狠狠瞪向簡小瑜,眼神中恨意滿溢,似是責備她怎麽就不肯乖乖赴死。
簡小瑜偏過頭,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界碑的另一面,程向晚站在沈蒔旁邊。
“小沈。”
他對沈蒔說道:“你帶了個包裹,為什麽?”
沈蒔的肩上搭了一個不大的包裹。
程向晚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隻摸到了柔軟的布料,分辨不出裡面是什麽東西。
沈蒔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答。
他的樣子顯得有些魂不守舍,眼神飄忽,肢體動作僵硬,似是緊張到了極點。
程向晚顯然也注意到了沈蒔的精神狀態。
於是他不再說話了。
兩人維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
終於,第一聲鍾聲響起,第四晚的怪談規則任務,開始了。
五人越過界碑。
程向晚今晚的怪談任務是“疫鬼”,要獨自一人走東側的山道,前往枯竹潭。
而沈蒔是“磨刀小兒”,崔婉是“樹中住鬼”,羅子希是“酒癡”,簡小瑜是“舟幽靈”——三人要走的是西側山路。
“程會計。”
分手前,沈蒔快步趕上程向晚,壓低聲音說道:
“我會找到證據的。”
程向晚回頭看他。
“所以,今晚的怪談規則任務,我們都要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