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上香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不算寬敞的靈堂再度顯得空空蕩蕩的。
大敞的院門外是獵獵飛舞的招魂幡,瑟瑟陰風穿堂而過,把燭火吹得東搖西擺,偏又維持在將滅未滅的狀態。
勞意晗守在女兒靈前。
獨女身故,她哭了整整一日,眼淚已經哭幹了。這會兒沒有外人在場,她頹靡地跪坐在蒲團上,目光低垂,雙唇緊抿,頹靡而又孤獨,顯得比平常任何時候都更為蒼老。
沈蒔陪在旁邊,保持著一副喪家親眷該有的悲戚模樣。
除了他們二人外,唯一留在靈堂裡的,竟然是唐大唐伯真。
唐伯真與沈玉訂過親,原本還有半年就該完婚了,加上又是唐雄指定的喪葬負責人,留到現在倒也算是情理之中。
靈堂裡安靜地落針可聞,沒有人說話,只有秋風穿窗的呼呼聲和枝葉搖曳的簌簌聲。
這時,洞開的大門外飛進來一隻灰撲撲的大蛾子,愣頭愣腦撲在靈堂左側的挽聯上,撞出響亮的一聲動靜。
蛾子撞昏了頭,順著白布滑落下來,摔在地上,蹬了兩下腿才翻身爬起,但一時間還飛不起來。
唐大起身想去撿拾那隻飛蛾。
“等等!”
一直默然不語的勞意晗卻忽然開口了。
“請不要傷它,那或許是玉兒回來了……”
在沈蒔的“前情”中,勞意晗祖籍津門,曾跟他提起過她們當地的習俗——死者頭七夜會從陰間回魂,附在一些小動物身上回家再看親人一眼。
是以回魂夜進靈堂的活物,不管是蛇蟲鼠蟻還是蚊蠅蛾蝶都絕對傷害不得。
勞意晗說著,站起身來到那隻撲棱著想要飛起來的大蛾子前,兩手小心地將它攏起,輕輕放到角落去,歎息道:
“玉兒她一直都盼著能穿上鳳冠霞帔,風光大嫁……誰想連死後還魂,也只能附在這般醜陋的蛾子上了。”
這句淒楚的感歎似乎戳到了唐大的痛處。
“沈夫人!”
他突兀地叫了勞意晗的名字。
勞意晗和沈蒔一起看向他。
“我與玉兒乃是兩情相悅,皆盼有一日能結為連理!您與我母親又是同胞姐妹,即便我與玉兒終究是有緣無分,您也仍是我的親姨母!”
唐大唐伯真言辭懇切,朝勞意晗深深地作了一個揖,“玉兒之仇若是不得報,我終歸心有不甘!”
他說著,轉向沈蒔,“還請表叔助我,抓捕殺害玉兒的吊死鬼!我——我——”
唐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那魔頭!”
沈蒔仔細地觀察著唐伯真的表情。
他一個學編劇的,好歹也被老師帶著跟過幾個劇組,親眼看過拍攝現場。
就他的感覺,唐大朝他們表明心跡的模樣倒是十分懇切的,不太像是單純的演戲。
但劇本殺裡演技好的凶手沈蒔已經見過好多個了,他不敢輕下定論。
不過反正這個案子他本來就非得查個水落石出不可,這會兒順著唐大的話頭,答應與之聯手倒也很合理。
於是沈蒔朝唐大一拱手,回道:“理應如此。”
———
達成了聯手的協議以後,沈蒔反倒是可以名正言順地向唐大詢問情況了。
“有一事我一直很想問你。”
因為身處靈堂,沈蒔把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藥園平日裡歸誰管理?”
唐伯真倒是回答得乾脆:“藥園有專門的執事,不過各院都有自己的需求,常常往藥園裡塞些自己的藥人,不計入名錄之中,由各院單獨遣人飼養,隻由藥園負責看管。”
沈蒔抿了抿唇。
唐大說出“飼養”這個詞時語氣無比自然,好像那就是一群貓貓狗狗,壓根兒沒把藥人當人看。
不過這可是萬惡的封建背景,沈蒔也不打算跟劇中人物討論倫理道德問題。
他隻當沒覺出這個詞有何不妥,繼續問道:
“所以那個被挖了肝的藥人是誰養在藥園裡的,也不太好查咯?”
第162章 5.詭影唐花-09 機關閣
“唔, 這個嘛……”
唐大唐伯真被沈蒔這麽一問,面上現出了顯而易見的糾結之色,“若是一定要查, 倒也並非查不出來……”
沈蒔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就知道定有後文。
他也不催促, 隻默默地等著唐大把話說完。
“不過父親說這事一旦細查起來, 可能會牽涉到許多門內秘辛,實在不易過於深入……所以……”
唐大有些尷尬地瞅了眼跪坐在靈位旁的勞意晗,看對方正專注地盯著趴在屋角的飛蛾,似乎沒有注意兩人在說些什麽的樣子, 於是湊到沈蒔旁邊,壓低聲音說道:
“所以父親對我們私下裡下了命令, 不要再糾結藥園的事……這幾日,他還將一些原本在藥園中當差的執事和弟子外派了差事,先下這些人應該已經不在山門裡了。”
沈蒔:“……”
他深深地看了唐大一眼。
就剛才唐伯真的發言, 放在真人劇本殺裡, 便是明晃晃地在指證某人有可疑了。
不過沈蒔並沒有附和, 隻點了點頭, 換了個話題:
“那麽,那晚搜山,你還知道些什麽?”
“這倒是沒有。”
唐大搖了搖頭,“那天晚上父親令我主持玉兒姑娘的一應葬儀, 故而直到天亮前, 我都一直留在這落英院中,沒有參與搜山。”
他垂下視線, 仔細想了想,“不過我後來遣人問過當晚參加搜索的幾個執事, 他們都說確實沒發現什麽……”
唐伯真轉頭看向沈蒔,“表叔你找到的那具被挖了肝的屍體,大約便是當晚唯一一處疑點了。”
沈蒔隻低低“嗯”了一聲,神情凝肅,似是正在思考些什麽。
兩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半晌後,像終於耐不住這令人窒息的沉寂,唐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兀地說道:
“表叔,我其實一直在想……這豈非更可怕嗎?”
沈蒔轉頭,“哦?”
“那日搜山沒能尋得吊死鬼的蛛絲馬跡……找不到藏身之所倒也罷了,總歸連翻牆時留下的足跡都沒有一個……”
唐大目露不安,“這……難道不是恰恰說明,那所謂的吊死鬼……應、應該……”
沈蒔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慎言。”
唐大連忙把後半句給咽了回去。
不過很顯然,兩人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毫無疑問的,唐大唐伯真也懷疑真凶並非二十五年前走脫的魔教余孽,而是唐家堡的某個人假借吊死鬼之名做下的命案。
這也是偵探小說裡常見的老梗了。
凶手把自己偽裝成侵入某個場所的外來者——不管那是怪人、怪物、猛獸、惡靈或是別的任何東西都行,並試圖把罪名都推脫到那個莫須有的幻影上。
不過這麽乾的凶手常常會留下某些經典破綻,比如說忘了只要是活物就要吃喝拉撒,或者只要有實體出入就會留下足印之類的痕跡,以至於讓這個“外來者”失去了真實性。
雖然《詭影唐花》的背景設定沈蒔古風武俠,但即便是輕功卓絕的吊死鬼,翻越高牆時也需要有供其借力的落腳點。
那日唐門上下將兩幢宅院連同前山後山都搜了一遍,卻沒有發現一點蹤跡——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
——但,究竟是誰呢?
沈蒔暗自揣度:
——還有,凶手為什麽要潛入落英院,殺死一個僅僅只是客居於此的外姓少女呢?
———
9月14日,沈蒔來到《詭影唐花》的第九天。
明日便是唐雄的六十一歲壽辰,是以今日唐門上下都比平時顯得更忙亂一些。
今日沈蒔大早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