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
　　沈蒔終於開口了，“我覺得， ‘這件事’，似乎不太簡單。”
　　“這件事”這個指代詞實在太含糊了， 小蘭沒有回答，隻安靜地看著自己的宿主，等沈蒔繼續往下說。
　　“阿普的上一個劇本殺，是我以前曾經聽說過的一個案子。”
　　沈蒔慢慢地解釋道：
　　“具體年份我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反正是一戰發生前，在匈牙利的某個小鎮上，有一個叫貝拉的男子，他沉迷神秘學、巫術和佔星術，連續殺害了二十三個女性，還有妻子出軌結交的情夫，並模仿吸血鬼的樣子，抽乾被害者體內的鮮血，用死者的血液來練習巫術，然後把屍體藏進汽油桶裡，擱在地下室中……”
　　【原來如此。】
　　小蘭聽明白了：【這跟阿普先生告訴你的劇本殺劇情一模一樣。】
　　“沒錯！”
　　沈蒔連連點頭，“這個案子年代久遠，除了手段殘忍獵奇了一些之外，與那些懸而未破的疑案相比，實在不算非常出名，阿普沒聽說過也不奇怪。”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可是，這樣一個現實發生過的詭案，怎麽會變成真人劇本殺，又出現在我們這些玩家的抽取系統中呢？”
　　沈蒔是個編劇，而且是剛一隻腳入行，還沒經過資本的毒打，對這一行仍然抱有熱忱和敬業心的小編劇。
　　他一貫做事認真，每次接到新的工作，不管最終能不能在成品上署名，他也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進行準備。
　　大四那年，沈蒔被一個相熟的老師拉進一個帶點“走近科學”風味的懸疑網劇的劇本工作裡，要對一些“未解之謎”進行二次創作，並掰出一個不管合不合理靠不靠譜，反正聽起來挺能唬人的解釋。
　　劃拉到沈蒔那兒的兩個單元劇名叫“疑案追凶”，聽名字就知道，其定位是要對一些未能達成公論的案件進行揭秘。
　　於是沈蒔整整花了一周的時間泡在市圖書館，翻遍了他能翻到的中外懸案，找出合適網劇改編要求的案子。
　　“匈牙利吸血鬼貝拉”這個案子，就夾雜在沈蒔看過的幾百個案子裡，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印象。
　　也虧得沈蒔記憶力確實很好，哪怕已經過去了兩年有余，那一看就不怎麽合適改編的“貝拉案”還是他匆匆一目十行掃過去的，居然到現在還能記得清許多細節，連屍體數量和男女比例都分毫不差，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與阿普玩過的劇本殺一一對應起來。
　　小蘭聽沈蒔說完，沒有表達自己的想法，而是柔聲詢問：
　　【那您是怎麽認為的呢？】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沈蒔早就習慣了“人工智能絕不隨意發表主觀想法”的設定，對此毫無在意。
　　反正他跟小蘭聊天也並不是指望著對方能解答他的疑問，只是通過“對話”這種方式梳理自己的思路，從而獲得更多的靈感和提示罷了。
　　“按照一般的邏輯來想，從現實事件或者案件裡獲得劇本靈感，再以此為基礎二次創作，簡直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了。”
　　沈蒔一個搞編劇的，每次動筆寫劇本之前都還要辛辛苦苦地翻資料翻參考書找專家谘詢，特別是碰到自己不太了解的領域，更是要花上大量的時間在這些前期準備工作上。
　　要不是沈蒔先前參與了那個懸案相關的網劇劇本創作，也不會在短時間內翻看大量的案件材料，並機緣巧合記住了“吸血鬼貝拉”這個案子了。
　　“不過，我還是有點兒想不通……”
　　沈蒔端起冰鎮過的水果茶，淺淺啜了一口，“如果只是參考，有必要把細節還原到那種程度嗎？”
　　他仔細詢問過阿普，確定在他的劇本殺裡，被殺的大宅女主人名叫“瑪麗”，而她的情夫則叫“保羅”。
　　沈蒔分明記得，他在“吸血鬼貝拉”的案子裡就看過這兩個名字——瑪麗是貝拉迎娶的年輕美貌的妻子，而保羅則是鎮子上一個出名的花花公子，因為勾搭了瑪麗，讓自己成為了貝拉殺死的二十四個人中唯一的一名男性。
　　“在我們編劇圈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將現實事件改編成劇本時，如果很讓人很容易分辨出事件原型的典型事件，必須取得當事人的同意，而且除非得到當事人的明確授權，否則必須在創作中隱去相關人物的姓名和真實地名。”
　　沈蒔說道：
　　“當然，‘吸血鬼貝拉’的案子發生在一戰前，距今超過一百年了，相關人物早就不在人世了，家族後代也不可能穿進這個真人劇本殺遊戲裡找系統維權，只是……”
　　他微微抿了抿唇：
　　“只是，我還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沈蒔很難表述自己覺得“不對勁”的點兒究竟在哪裡。
　　不僅是“吸血鬼貝拉”這個他知道的現實中確實存在的案子，還有他自己經歷過的三場劇本殺給他的感覺，都在告訴他，他似乎忽略了什麽重要的細節。
　　【嗯。】
　　人工智能小蘭低低地應了一聲，【那麽，主人您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有問題的呢？】
　　小蘭的提問剛好點在了沈蒔心頭的疑團上。
　　如若靈光一閃，沈蒔腦海中浮出了一個畫面——
　　在他玩第二個劇本殺《內外顛倒》的時候，曾經想要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凶手海蒂毒殺大小姐未婚夫強森的理由。
　　而海蒂在那一刹那忽然爆發，大喊著讓他不要說下去。
　　【明明一直都很順利的！】
　　【如果不是你！如果沒有你——！】
　　【明明上一回，我——】
　　在情緒失控中，海蒂喊出了這三句話，然後就被系統強行阻止，以“嚴重OOC”和“擾亂劇本發展”為理由，強製接管了海蒂的行動。
　　——可當時，海蒂究竟想說出什麽呢？
　　事後，沈蒔曾經很多次會想過這段突兀的劇情，並忍不住想象海蒂的“上一次”指的究竟是哪一次，而所謂的“上一次”到底又發生了什麽。
　　可惜想歸想，他已經離開了《內外顛倒》，而海蒂也被投為真凶，遭到了系統的抹殺，沈蒔已經不可能用任何方式再去求證海蒂那句未完的話是什麽了。
　　“……而且，不止是海蒂……”
　　沈蒔一邊回憶，一邊用幾近於喃喃自語的聲音嘟噥：
　　“還有‘戚知錦’、趙凌空和秦雙雙……”
　　他動了動嘴唇，很輕很輕地說了幾個字。
　　沈蒔的音量實在太低，連坐在他身旁僅兩拳之隔的人工智能小蘭，也只能聽到含糊的氣流音而已。
　　在沈蒔看不見的角度，小蘭專注地、深深地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
　　然後人工智能並沒有追問沈蒔剛剛到底說了些什麽，只是站起身，禮貌地詢問沈蒔要不要吃點什麽，或者趁著現在小睡一個回籠覺。
　　沈蒔也像沒事人一樣回答：“那我先去睡一會兒，麻煩你九點左右叫醒我。”
　　一人一機很默契地結束了剛才那場無疾而終的對話，各乾各的事兒去了。
　　———
　　沈蒔宅在公寓裡，吃吃喝喝睡睡，無所事事地鹹魚了一天。
　　“愚者之都”7月2日，星期五，早上十點半。
　　沈蒔向自己的人工智能提出，他要抽取下一個劇本殺了。
　　【主人，您這麽快就準備進入下一個劇本殺了嗎？】
　　聽到沈蒔說要抽簽的時候，小蘭顯得有些驚訝。
　　畢竟他的宿主才從《異能伊甸園》回來五天，手裡積分充裕，完全可以多休息休息，再考慮下一場的問題。
　　“那倒不是。”
　　沈蒔擺了擺手，笑著解釋：
　　“我已經在‘中級’難度三連勝了，下一局肯定要試著挑戰‘困難’級別的。”
　　他說道：
　　“聽暮山紫的意思，‘困難’級別是真的不太好應付，我琢磨著早點抽了劇本，或許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做點兒準備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