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鬱飛塵也沒有見過它真正完美的時候。只是在他的力量纏繞其中的時候,它才被強行拚湊出一個完好的假象。
現在那些力量都不複存在了,神明的本源也就回到虛弱搖搖欲墜的時候。
指尖和關節因為用力而泛起病態的紅,反而像是祂在用身體的變化來回應鬱飛塵愈發靠近的動作。
方才那一下意志的陡聚似乎耗盡了身體的力量,伴隨而來的是劇烈的心跳。
……仿佛是祂的心臟,真的因為他的吻,他連綿不斷的束縛和觸碰而加快了跳動。
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人在這個世上能感知到的極限。從前的很多事,都變得蒼白了,而另一些事物愈發顛倒迷幻。
連錯覺都像是真實。
鬱飛塵抱緊他,像是要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緊緊相貼那樣的抱緊,他放開神明的手腕轉而去親吻他的側臉。
密不透風的海洋一樣將神明環繞,仿佛這樣就能隔斷祂心中的一切。
急促的呼吸聲傳來,祂殷紅的唇微微張開,像是用力呼吸以確認自己的存在。
因為除此之外祂別無他法。
“你的心臟在跳。”鬱飛塵在祂耳畔說,“如果我碰到你,你會感覺到。人有的所有感官你都有。”
“如果我……”他手中驀地化現一柄匕首,鋒刃抵在神明的咽喉,“割開這裡,你的血就會流出來。”
“流完了,你就會死掉。”
神明眼中全無懼色,祂不在意自己的存活亦不在意自己的死亡。
祂轉過頭來,目光如冰川般淡漠。
“鬱飛塵,即使我死了。”祂說:“也會在永晝。”
鬱飛塵聞言笑了起來。
他臉上從未出現過如此明顯的笑意,目光中透露出驚人的瘋狂——但這瘋狂又被表面的一層冰殼覆蓋,癲狂中有別樣的冷靜,像是萬物毀滅時萬籟俱寂的前一秒。
他伏至神明耳畔,一字一句說:“那你就看著吧。”
說罷,神殿四周的所有玻璃花窗被狂風吹徹,同時向外打開!
神殿之外的場景第一次出現在安菲眼前。
環繞著他們的是整個永夜最為猙獰怪異的那些力量,它們被深淵吸引來到此處。
目光穿過所有扭曲的力量,穿過星海般漂流不定的永夜,直達永晝。
永晝早已黯淡了。它像一輪巨大的圓月,上面遍是裂痕。
而此時此刻——它正在劇烈動蕩,即將破碎!
每一道裂痕都在蔓延,加深,生長。
而鬱飛塵的力量如同陰雲般環繞在它的背後,似乎在促成它的徹底毀滅。
這樣一幕恐怖的情景映入神明眼底,祂掙開的力度像是瀕死掙扎,卻被鬱飛塵死死勒在懷中。
他的吻還在繼續。
神明的心跳依舊如擂鼓。
祂的眼瞳裡倒映著永晝的景象。
人在掙扎。
世界在墜落。
事物四分五裂。
鬱飛塵在吻他的唇角。
在永夜的兩端,狂歡與悲鳴,如世間的兩極。
你從何時開始深陷這地獄般墮落的圖景?
還是說,你從一開始就身在其中!
人能有的感官祂全都擁有。
人的所有情緒也能從他心中生發。
人最深重的罪行,是否真的就是——妄想成為神明?
在這深淵地底,它們如同滅世的洪水一般將祂推入不可抗拒的洪流。過分極端的境況下連理智都像離開了身體。
哭聲和尖叫匯在一起太刺耳了,超越了聽覺的極限,和歡呼大笑聲沒有了差別。
祂抓住了鬱飛塵的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祂還看著那裡。
一面是現實的身體中瀕臨極限的知覺,一面是自己的神國與子民在滅頂之災中轟然崩塌的現實。
那些讓你在夢中千百次驚醒的東西現在正在到來。
永晝會從邊緣開始飄散。
然後,解體的過程越往中央去越會更劇烈,流沙飄散變成石礫崩落,再變成四分五裂轟然崩塌,它從最核心碎裂成規模宏大的幾部分,那些部分繼續如此散開。如此聲勢浩大的毀滅應該有震耳欲聾的聲響,但聲響都消失在虛空中。
是這樣沒錯——接下來,這一切都會發生。
那你為什麽還在這裡?你為什麽什麽都沒有做?
……是因為什麽都做不了了。所有能做的好像都做過了。
意識仿佛是艱難喘息著回到現實中,身體每一寸都好像被禁錮,祂聽到另一個人過分劇烈的呼吸和心跳聲。
過一會兒,祂連這聲音也聽不見了。
祂還看著那裡。空洞的眼睛下,好像有眼淚流了下來。
下一秒。
永晝破碎了。
隻發生在一瞬間的刻度之內,壁爐的火花跳躍一下所用的時間。
什麽都沒有了。
一切超越的極限的感知和情緒終於被推至不可想象的頂點。然後化作一片絢爛的空白。
——關於你的一切都不存在。
鬱飛塵發覺懷中的神明忽然沒有任何動靜了。他伸手探向祂的臉頰,隻摸到一片冰涼。
“安菲?”
他像是終於尋回了失去的良心,後知後覺發現這一切都過度了。
“安菲?”
再叫一遍沒有任何回應,他說:“假的,安菲。”
陰雲般環繞在永晝背後的本源力量終於開始移動,它們像一隻掌控了一切的巨手,將永晝所有的碎片緩慢而有序地往回收攏。它與永晝之間鏈接著千萬條微不可見的絲線,這讓整個永晝都在他的統治之中。
它們緩慢地向彼此合攏,被至高本源的力量強壓著回歸一體。
這個過程進行的同時鬱飛塵扳過神明的臉,讓祂看向那裡。
聲音並不冷靜,帶著難得一見的顫抖。
“你看,騙你的。”
可他懷中的神明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鬱飛塵的目光中流露出片刻的空茫,有一瞬間他像是終於懂得了“恐懼”這一詞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他小心地抱著祂。
“安菲?”他輕聲重複著,即使明白神明已經聽不見這個名字。
他看見那雙翡翠綠的眼瞳已經徹底渙散,不會因為動作與光線的變幻做出任何反應。
其它的所有感官亦是如此。祂已經看不見,聽不見了。
看不見他恢復了永晝,也聽不見他說這一切都是假的,是騙你的。
在神的認知中,永晝已經徹底毀滅。
他們共同犯下這無人可以審判的滔天罪行。
鬱飛塵握住祂血色盡失的右手,十指緩緩相扣。
就在這時,神明身上,終於出現了反應。
在這樣的——終末的時刻,在祂的認知裡一切都不複存在之時,在萬物終於毀滅的現在。
這世間唯一的神明,在笑。
唇角輕輕翹起,笑意越來越深越明顯,格外超出常理也格外真心實意——
身體的顫動起伏越來越明顯,祂的笑意中沒有痛苦只有純粹的開心。
火光躍動的一霎祂閉上空茫渙散的雙眼,指針再走過一秒後清明的綠瞳霍然睜開,那裡清晰地倒映出鬱飛塵的影子,仿佛穿過了一切世間的變幻。
祂還在笑。
看著祂的笑,鬱飛塵的呼吸和心跳急促到了極點,他的心跳整個空間裡都能清晰聽見,而他眼中那冰封的一切此時徹底崩解消散,流露出真實的情緒——
那不是冷漠也不是瘋狂,不是晦暗也不是佔有。
在那萬丈深淵最深處長久埋藏,永恆冰封,此刻終於得以見於天日的——是深濃的,見不到底的愛意。
看到安菲的笑容,他也笑起來。
呼吸依舊未能平複,心臟繼續狂跳。他一邊笑一邊吻安菲。
“你明白了,”他說,“其實你一直明白,對不對?”
安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祂好像仍無法回答任何。
祂所做的是摸索著拽住鬱飛塵的衣襟,把他拉向自己,然後去找他的所在,生疏地去吻上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