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很奇怪:“那你覺得,誰有資格處罰我?”
鬱飛塵語氣生硬:“不知道。”
“一個我以為不打算從暮日神殿出來的人。沒想到久別重逢,我就被關了半個紀元的禁閉,”守門人憂鬱道,“或許是復活日快到了吧。”
鬱飛塵轉身就走。
“別走嘛,”克拉羅斯懶洋洋道,“聽說你不喜歡待在別人的地盤,那去外面為別人開疆拓土,心情如何?”
“還不錯。”鬱飛塵面無表情,拎起仍然遊離在狀況外的白松,按下了電梯。
“別忘了去第九層找畫家做個標記,”電梯關閉的最後一刻,克拉羅斯的聲音傳來,“以防認錯同伴。”
電梯裡也是一片漆黑。
下降過程中,只有白松氣若遊絲的聲音不斷響起。
“我是誰。”
“我還好嗎。”
“我壞掉了。”
“我不存在了。”
鬱飛塵說:“你還好。”
“真好,”白松的聲音洋溢著無限的欣慰,“鬱哥還在我身邊,我做夢都要和鬱哥在一起。但你的聲音好像變了,鬱哥。你感冒了嗎?”
就在這時,電梯離開了第十三層。
外面的光線照進來,一瞬間亮如白晝。
對面的白松忽然呆住了。
他僵硬的視線從上到下緩緩掃視了鬱飛塵一遍,顫抖著聲音道:“……你是誰?”
鬱飛塵:“……”
他在前一個世界裡的身份是詹斯,回到樂園,當然變回了原本的樣子。
在守門人那裡,他就想知道白松為什麽一直知道他是他——原來不是因為他的臉和詹斯長得像,也不是因為第十三層有什麽奇怪的魔法,而是因為那裡太黑了,這孩子自始至終沒看清他的外表。
下一秒,白松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鬱飛塵說:“你覺得呢?”
白松兩眼一翻,直接昏過去了。
鬱飛塵歎了口氣。
這時,電梯停了,九層。
創生之塔的九層,鬱飛塵隻來過一次,在他剛剛來到樂園的時候。那時他身無分文,也不知道該去哪裡,去做什麽。然後,他被陌生人拉來了九層,說要高價購買他的捏臉。
那時候他不知道“捏臉”是什麽意思,直到反應過來這是要把自己的外貌完全複製給另一個人,才拒絕了。
很久以後,他才知道,這一層屬於藝術、創造與靈感之神,這位神明自稱為“畫家”,樂園中,所有與改變外表有關的事情,包括服飾、建築與景物,都在這位神的職責范圍之內。
門開了,鬱飛塵走進去。藝術與靈感之神喜歡安靜的空間,所以這一層並不像一層那樣熙熙攘攘。來訪者只要進入,便會進入一個只有自己、神、指定同伴的單獨空間。
這是個灰色的正方形畫室,空曠的長牆上零星掛著幾幅塗鴉畫,牆邊偶爾有一兩座未乾的雕像。正對著他們的地方,一個穿栗色襯衫,頭戴畫家帽的青年正坐在木製畫架前塗塗抹抹,直到他拎著白松走到近前時才擱筆抬頭。
一張毫無特色的臉出現在了鬱飛塵面前,辨認容貌本來就不是他的長項,這位藝術與靈感之神的外貌尤其過目即忘。
但在記憶裡,那是個非常溫和的神明。
“你好,我是畫家。”畫家微微一笑,“好久不見,來做什麽?”
“小可憐,怎麽是昏著的?”這時,畫家看到了被他拎著的白松,“先放在地上吧。”
白松被放倒在了地上。
“我去了永夜之門。”鬱飛塵簡短說了來意,“需要一個標記。”
“你來樂園才多久?太快了。”畫家聲音裡帶點詫異,隨後,他看著他,認真問:“是謹慎做出的決定嗎?”
“是。”
“那就好。”畫家點點頭,起身來到他面前,“來,給我看看你的臉。”
鬱飛塵微傾身,他比畫家高一些。
溫和平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永夜之門後的有些世界會改變你的同伴們的外貌。因此,有必要在你們身上放一個只有彼此可見的標記,以使你們能夠迅速辨認對方……最好在面部,最好不要是飾品。我的建議是一個微型的刺青,或特定部位的痣與疤痕,在哪裡最合適……讓我看看。”
畫家一邊說著,一邊拿一把象牙色的直尺在他臉上來回比劃。
比劃著比劃著,鬱飛塵忽然看到,畫家眼圈泛紅,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對不起,”畫家忽然搖搖頭,放下尺子,說,“我不想在你的臉上做任何標記。你的外表完全符合你的自身,任何一點細微的改變都會打破原有的氛圍……原有的特質。我喜歡這種節律。”
他目光微微出神,語速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低,內容愈發晦澀,像是夢遊者的囈語:“極度的精確與極度的瘋狂僅在一念之間,均衡二者之物看似是冰冷其實為空白……你的意象是臨界點。”
下一刻,仿佛靈感忽然出現,他眼神一變,喃喃低語刹那打住,道:“我想在你的右側鎖骨附近打下標記。”
鬱飛塵默許了。雖說面部的標記最為明顯,但如果臉上被塗了一筆痕跡,他會很想洗掉。
畫家示意他解開領口,道:“你更適合字符而非圖案。有什麽對你來說意義深刻的組合麽?最好是通用文字中的字母和數字。”
這問題觸及了鬱飛塵的盲區,他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字母或數字,短暫思考後,他隨便選了一個記憶中最近,且符合要求的。
“A1407。”他說。
這是進永夜之門前最後一個世界裡,他把自己弄成一個喪屍後,人類科學家給他的編號。
畫家依言在他右側鎖骨上寫下了幾筆,冰冷的感覺稍縱即逝,對面出現了一面鏡子。
“可以麽?”
鬱飛塵看過去,鏡子裡,他的鎖骨處被標上了一個整齊又機械的“A1407”。
看了看,鬱飛塵沒覺得不順眼。
“謝謝。”他說。
“不客氣。”畫家全神貫注看著那串字符,忽然說了一個詞。
“物化。”他說。
鬱飛塵:“什麽?”
“物化。”畫家重複一遍,然後給他拉上了立領,字符被遮住,“機械化的編號有非人感。不會破壞你的特質。”
“好了,刻印結束。”
說完,畫家抱給他兩個黑色的長方形盒子,分別系著銀灰和墨綠色緞帶,他微笑道:“一些適合你們兩個的著裝,當做進入永夜之門的禮物。”
鬱飛塵接下:“……謝謝。”
就在這時,地上的白松動了動,似乎醒了。
“剛從外面帶回來?”畫家問。
鬱飛塵:“嗯。”
“從熟悉的世界來到樂園,會感到極度的虛幻與不安。還記得我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被嚇哭了。不過那時候樂園還不像現在這麽美。輝冰石廣場的每一塊地磚都是我在後來選的。”畫家半跪下去,溫柔地摸了摸白松的頭:“帶他去日落街喝點淡松子酒,你似乎不愛說話,租一位導遊吧。”
鬱飛塵點點頭:“好。”
離開的時候,畫家把他們送到了電梯門外。
“一切順利。”他對鬱飛塵說。
看著微笑的畫家,鬱飛塵又抓住了一點初到樂園時的模糊記憶。
他說:“謝謝你。”
畫家向他揮手道別。
來到輝冰石廣場後,白松仍然飄飄忽忽,說:“你說話的語氣真的很像我的鬱哥……這裡真好看。”
鬱飛塵按照畫家所說帶他來到了日落街,這裡有很多酒館。他找了看起來順眼的一家,來到二樓,點了兩杯淡松子酒,開始準備措辭。
一個雪白頭髮,長著精靈耳朵的女孩給他們送酒,看到明顯不在狀態的白松後,她眨了眨眼睛,往酒杯裡加了兩滴漿果汁,插上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