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士長:“你的?”
他說:“這次不用你的。”
“?”騎士長打量那張金箔文紙,神情卻沒有他想象中的愉快,反而是一種……懷疑他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一樣的眼神。
果然,騎士長道:“哪裡來的?”
他說:“我的。”
他熟知律法,這東西當然也是通過合法的途徑得來。
那天,從騎士一口中得知錢財的重要性以及騎士長現在近乎身無分文的現狀後,他思考了一件之前從沒思考過的事:自己究竟有沒有錢。
那天深夜,他寫了一封信,寄給故鄉國度的財政大臣。
財政大臣很快回復了一個可觀的數字,並表示過去的私人財產您當然可以自由使用,信物隨信寄出。他看了看數目,足夠去三次西大陸的拍賣會。
回信中另附一份樞機大臣的長信,信中表示,自您走後,國家遲遲不能選出更加優秀的君主,因此仍尊稱您為陛下。國庫中的財物若提前十天告知,也可支取。
又附一份童年時的教導女官的長信,信中,她用親切的語氣說,雖然你可能不知道這是你的,但它確實是你的。這件事讓我很欣慰,你長大了。
現在,他手裡的東西就是那個信物。
騎士長接下來的表現不像是收到了驚喜,而像是在提審犯人,先是問出了大致的數字,又確認了他憑借這一信物確實能支配那些錢財。
騎士長說:“你想自己投?”
他點頭。
騎士長那張從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第一次浮現了懷疑的神色,像是已經看見他不妙的未來一般。但他的內心十分安定。
為了充實騎士長的帳面,他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
盛典的入口分為兩種,觀看者和參與者。
快要走到入口處的時候——他輕輕把騎士長往參與者的入口推了推。
他說:“你去。”
“……”
騎士長淡淡的目光掃過那裡,又回到他身上。
騎士長:“我去?”
他點頭。
騎士長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像在考慮去之後會產生什麽後果。
最後,騎士長道:“怎麽報答我?”
那時他微仰著頭看向對方,語氣平靜且理所當然:“我是你的主人。”
旁邊,一位少女正在向一位即將走進入口的年輕戰士道別,她踮腳吻在戰士的側頰上,口中說著祝福的言辭。
他想了想,對騎士長說:“不要打太多場,會受傷。”
又微帶忐忑,說:“你能贏多少場?”
雖然知道這個人的力量強大,但他還沒見過騎士長真正出手的樣子。
萬一能贏的場數不是很多,他的余額似乎也會變得很危險。
陽光從側面照過來,映出騎士長清冷冷的眉目裡似笑非笑的神情。
能贏多少場,這人沒回答。
“去吧,”騎士長對他道,“我先送你進去。”
等真的把他送到位置上,要分開的時候,騎士長又在他耳畔低聲說了一句話:“記得省點押。”
然後,君主棋就開始了。
——他就開始輸了。
沒有任何由贏到輸的轉折點,從第一場打鬥開始,他的籌碼就在變少。
押對似乎只是一種偶然,連一旁的荷官都側目了。即使研讀了許多本關於搏鬥和押注技巧的書籍,他的勝率還是一直待在谷底。
騎士長沒有上場。
騎士長依然沒有上場。
騎士長……
他就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數字化為烏有,一百多場比鬥過後,他帶進來的所有籌碼都沒了。
再到後來,連騎士長的那九枚銀幣,都只剩下一枚了。
最後那一枚銀幣,也逐漸變成九個銅幣,七個銅幣,五個銅幣,三個銅幣。贏了,只能贏回一點,輸了,就會失去所有。
“……”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體會到捉襟見肘的拮據感覺。
但拮據的感覺也僅只是一種輕飄飄的擔憂,騎士長在他不遠處,他知道沒什麽問題不能解決。這甚至比不上被老祭司叫去池畔時的壓力。
那時他不知道,後來永夜中度過的漫長時光裡,面對著維持一個世界所要消耗的力量和精神,這種感覺將與他長久相伴,並且比現在深刻百倍。
迷霧之都,鬥獸場。
荷官的聲音幾乎要冰得人打哆嗦。
“黑棋K、Q達成一致,決議跳棋。”
“請黑國王選擇跳棋者。”
話音落下,鬱飛塵面前彌漫開一片灰霧,霧氣裡,上百個黑色棋子影影綽綽,底部寫有標號,代表他可以從黑棋中任選一個令其上場,用來對付方塊四。
一個黑雨衣說:“不然,我去?”
“我也想去。”
“阿加去吧,打起來。”
“這麽早就派我們的人跳棋嗎……”
只有克拉羅斯一言不發,笑嘻嘻看著鬱飛塵。
灰霧前,鬱飛塵台手,荷官冰冷的灰眼珠凝視著他的方向,目光仿佛要把那隻手燒出洞來。
——觀眾席中所有人也都看著這一幕。
時間仿佛靜止的寂靜裡。
未經任何猶豫,鬱飛塵的手落向迷霧中的第一枚棋子——然後握住了那枚棋子頂端的王冠。
他拿的是國王棋,也是代表他自己的棋子。
“黑國王,請確認是否跳棋。”
“小鬱,你知道麽。”克拉羅斯的聲音卻忽然正經了起來,“方塊四在的那個組織,不是一個像我們這樣的組織。要我說,那更像一個……實驗室。”
“每個花色,代表一個力量的方向。”
“而方塊四這個人,即使是在所有撲克牌裡,也算是很特殊和強大的一個。”
“當然,對你或者我來說,是不成問題的啦……唯一值得警惕的,就是他的本源特色啦。”
鬱飛塵:“說重點。”
“……他有一點精神控制的能力。”
克拉羅斯的話還沒說完,鬱飛塵已經將那枚代表他自己的棋子從迷霧中取出。
荷官聲音響起。
“黑國王,再次確認,是否選擇跳棋。”
“提示:國王失敗即遊戲結束。”
鬱飛塵淡淡看著荷官,對於迷霧之都的一切,他都提不起任何好感。
把國王棋拿在手中,他隻淡淡說了三個字。
“你眼瞎?”
“……”
台上,方塊四看到了VIP坐席上發生的一切,眼睛的色澤愈發顯出興奮的深紅,他先是無聲地笑著,對上鬱飛塵的目光後,他笑容放大,輕輕啟唇。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耳邊的竊竊私語,隱隱傳來。
“遠遠見過你幾次呢……”
“先提醒你,我的本源力量,是很高,很高的那種呢……”
VIP座椅上,克拉羅斯的笑聲也顯得格外詭異,鬱飛塵不得不認同,這兩個人確實像是一個地方出來的。
“小鬱,”克拉羅斯說,“記得不要打死他呢。”
“為什麽?”
克拉羅斯語調幽幽:
“因為,鬥獸場這種打鬥方式,實在是太粗暴,太不優美了。”
“有些東西,如果不讓該了結的人了結,即使是該死去的人死了,也總覺得很遺憾,你覺得呢?”
鬱飛塵不是很能也不是很想了解克拉羅斯的美學,就像他也對墨菲的美學毫無興趣那樣。
他回答說:“哦。”
醫生的病歷本寫了這頁寫那頁,如果是只寫克拉羅斯和方塊四兩個,也就算了,鬱飛塵遠遠看著,竟然有一個檔案上,題頭的名字寫著“小鬱”。
究竟寫了什麽樣的無稽之談,鬱飛塵不想看見,只是最後看了一眼安菲的情況。
不知什麽時候,安菲沒在吃甜點了,他靜靜坐在那裡,目光像是看著鬥獸場中,又像是看著虛空中的某一處,霜藍的眼瞳裡泛著淡淡的憂鬱與迷惘,像是想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