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遊“唰”一下收起報紙:“今天天氣真不錯。”
溫莎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好,鬱。”
鬱飛塵冷冷淡淡掃了他們一眼,把溫莎喊了過來。克拉羅斯說最近十三層不太平,副本和副本之間的間隔會很長。他劃了一部分輝冰石給溫莎,讓他和白松這段時間自行安排。
至於他自己,樹人侍者已經兢兢業業叫來了通往蘭登沃倫的獨角獸馬車。
目送馬車穿過交錯的藤影,導遊:“看來是真的。”
暮日神殿外,永眠花開得正濃。
過去的這些天裡鬱飛塵太熟悉這種氣息,以至於走下馬車的那瞬間根本沒看見這些雪白搖曳的花朵,而是下意識想起一個觸感真實的人。
穿過花海,牧師帶著孩子在神殿廣場玩耍,但鬱飛塵身上可能有什麽活人退散的氣場,他剛來,年輕的牧師就帶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孩離開了。
安靜一點也無所謂,鬱飛塵踏入神殿廣場。石頭地面的材質和復活祭台相仿,前方,神殿靜立。他上次是貿然造訪,這次是赴約而來,唯一的相同之處是,他還是不知道神明現在的具體位置。
也許是永眠花的效用,奇異地,鬱飛塵心裡沒什麽不安,他上次來時也沒有。
——像是下意識裡相信,只要走進去,曲折的回廊和錯落的殿堂裡,總會遇見祂那樣。
而這座靜默的神殿裡,一草一木,連同牧師和孩子,給他的感覺也還是那麽……似曾相識。
多年來,他知道自己的本能已經被鍛煉得徹底,一旦到了陌生的環境必然全神戒備,不錯過任何風吹草動的動靜,但在這裡,那種本能仿佛失效了一般。
鬱飛塵微茫然,他抬頭,前方是無面神像,神像的臉龐上沒有五官,卻好像正凝視著他。晚風吹拂,一切都寂靜聖潔。
正看著,鬱飛塵肩膀上突然滑過來一隻手。
“你在看誰?”
來者身上帶著一陣草木芬芳,胸脯若即若離貼著他的後背。鬱飛塵當即往右前方走兩步,和這人劃清了界限。一回頭,精靈耳朵,銀色眼睛,果然是性別不明的生命之神薩瑟。
“又見面了。”薩瑟舔了舔齒尖:“小鬱,你來找誰?”
鬱飛塵:“你來找誰?”
“要找的人,我已經見過了。回去的路上遇見你,真是驚喜。”薩瑟靠近他:“下次去約會怎麽樣?”
鬱飛塵:“我和你很熟?”
生命之神來到暮日神殿,要找的人除主神外不做他想。
“別凶我嘛。”薩瑟似乎受傷了,但受傷的神情十分做作。
“戒律也得不到,新神也得不到。這樂園我不要待了。我要去迷霧之都快活。唉,說起來,祂打算把哪一層給你?好像十三個樓層都有神官了,難道要再建一層?”
“我不是神官。”鬱飛塵說,“也沒有興趣。”
薩瑟笑:“我不信。”
生命之神信不信和他又有什麽關系,鬱飛塵轉身就走。
背後卻又傳來薩瑟的說話聲,一聲幽寂的歎息。
“很快,這裡要有一片新的花海。”薩瑟說,“小鬱,你覺得祂喜歡看見什麽花開在這裡?”
鬱飛塵沒見過永眠花凋零的模樣,可他聽出了薩瑟的弦外之音,頓住腳步:“為什麽要換?”
“其實復活日後,花期已過。多年來,是我的力量維持它們終年不敗。可是今天,祂說,就讓它們睡去吧。”
薩瑟的聲音越來越飄忽:“或許,祂現在覺得,醒著也不錯。我去和它們告別了,下次見面,希望能得到你的身體。”
創生之塔的神官們,要麽說一些奇怪的話,要麽說一些更奇怪的話。
上次薩瑟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從沒考慮過這種事。
現在,他考慮的對象也不可能是別人。甚至,他懷疑主神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暫時也不太想見到永眠花了。
所以,對於薩瑟,鬱飛塵只有一個真誠的建議:“你還是去找戒律比較現實。”
薩瑟被他氣得豎起了耳朵:“戒律雖然拒絕了我,但從未把我推向別人。”
鬱飛塵甚至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控訴,這讓薩瑟忍無可忍:“你們這些無生命的物體怎麽都這麽難搞?你是什麽?”
直到這時鬱飛塵才回頭向薩瑟。他背著光,眼瞳裡空冷冷的,連影子都映不出來。
“或許,”他說:“我是人?”
他的嗓音和眼瞳一樣,是很不生動的一種溫度,就算別人察覺不出,薩瑟也有知覺。
“嗯?我看錯了?不可能。”薩瑟再度走近他,精靈的耳朵小幅度動著,鼻端在他身體附近嗅了嗅,笑道:“可你身上生命的氣息真的很淡,比戒律還要淡。”
“戒律是什麽?”
薩瑟又舔了舔齒尖:“他最初是個半人類的……主機,或者智腦?反正就是那種東西,他隻喜歡自己的RGB燈。那時候他和人類的關系很不怎麽樣,你呢?”
鬱飛塵回想往事。
他還記得一二三四五六八,以及長官。
“很好。”他說。
薩瑟笑得仿佛聽到一個過於完美的童話故事那樣。
“不追溯人的過往是蘭登沃倫的美德,蘭登沃倫怎麽有這麽多見鬼的美德。希望下次見面,你不會再騙我。”薩瑟說,“我走了,你想找的人就在神殿裡。”
精靈的背影消失在花海裡,他和它們融為了一體。
雪白的花瓣,忽然落下了第一片。山巔上,風大了起來,花海搖動,輕盈的花瓣像羽毛一樣高高揚起,再飄搖落下,像一場遲來的雨。
滿山巔的永眠花忽然謝盡了。
或許是真有什麽變化要發生了吧。
鬱飛塵想,他還沒回答薩瑟,自己覺得主神會喜歡什麽花。
但他也不知道,算了。神愛世間事物如憐憫世人,不偏愛某一種。
他走入神殿,沒有刻意尋找什麽,好像只是信步觀賞,去一些想去的地方。空靈的殿堂裡,歌謠在回蕩。鬱飛塵又覺得熟悉,但他對於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記性一直不太好,最後腦海中隻浮現一些斷續的殘片。
這調子,他在橡谷的雪夜聽安菲爾德哼過,還在最終標記時在主神的記憶深處聽見過。是象征著神明的過往的一類東西。他現在知道主神來自一座比暮日神殿更宏偉的殿堂,綿延的神殿裡,豎立著很多方尖碑。其實創生之塔也是這種方尖的形狀。
千萬年過去,主神還在懷念祂的故鄉麽?
鬱飛塵是在神殿後園見到主神的。
這裡一望無際,最中央是個波光粼粼的長方形湖面,四周以白石修築。站在這裡,透過神殿錯落的建築,還能看見無面神像的遠影。
來之前鬱飛塵臨時補了個關於蘭登沃倫和暮日神殿的知識球,這地方叫黃昏水池。池如其名,在日暮黃昏時分景色最美。
夕陽整個倒映在水池裡。雲是橙紅橘紫一片,水波的邊緣折射輝煌的金色光澤。
金發的神明靜靜站在湖邊,像個形狀優美的剪影,一幅烏木畫架框柱,就能流傳百代。
神明——神明大概就是這樣一種東西,走近的時候,呼吸都會下意識放輕些。雖然在永眠花的氣息裡,祂的喘息曾像一場霧雨那樣纏綿急促。
祂好像在想別的事情,直到鬱飛塵離得很近才驀然回神。
“下午好。”鬱飛塵說。
“下午好。”主神看向他,眼裡帶點笑意,好像見到他是什麽預料之外的驚喜一樣。
忽然間,鬱飛塵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那個禮物盒順眼了,因為神明的眼睛就是這種顏色。
——然後就見這位神明目光下移,看向了他手裡的盒子。
鬱飛塵在心裡數秒。
一、二、三。還在看。
他確信祂很高興。
而且,真的很想要。
除了給他,也沒有什麽別的辦法。
纖長的緞面盒子到了主神手裡,祂還看了一會兒才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