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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碑》第145章
  ——好像是在生理性地恐懼抗拒他這個人一樣。
  這時候再看唐珀的狀態,原本閉著的眼睛睜開了一些,眼簾半闔著,眼瞳裡烏沉沉一片死寂,他被信息素從平靜期被喚醒,卻又陷入了強烈的應激。
  鬱飛塵扳著唐珀的臉讓他看自己,那雙毫無神采的眼卻沒有絲毫變化。
  唐珀已經認不出他了。書裡的描述浮現在鬱飛塵耳邊。
  對於那些內心難以治愈的omega,短暫的信息素接觸反而會陷入應激。
  應激時的omega,被困在畢生最恐懼的回憶中。
  鬱飛塵伸手去扣住唐珀的肩膀,換來唐珀瑟縮了一下,往遠離他的地方挪了挪。
  重重的心跳聲在鬱飛塵腦海裡響了幾下,被躲開的這兩次直接戧了反骨,喚起他的狂躁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這種情緒不對,生生都壓下,正打算把這輩子的溫柔耐心捧過去。一抬頭就看見唐珀站在床邊怔怔地望著他,右眼綴著一顆欲碎的眼淚,正從淚痣那裡滑下來。
  鬱飛塵一眼就知道這人當著他在想什麽幾千幾萬年前的傷心往事。剛剛才七拚八湊出來的溫情瞬間塌方了個徹底。
  信息素纏得他心臟疼。
  “你,”他嗓子很啞,“過來。”
  唐珀不僅沒回床上,還帶淚望著他,又後退了一步。
  事不過三。
  唐珀直接被重重摜在床上,後背抵著床背,痙攣一樣顫抖。這種樣子,仿佛若不是已經沒有神智可崩潰,他早就崩潰一萬次了。
  信息素安撫,臨時標記都已經失效,抑製劑在這個時候甚至是火上澆油,因為這已經是在用藥過量的反彈期。
  鬱飛塵重新把唐珀按在懷裡,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對能否安撫到唐珀毫無信心。
  因為他面臨著的不止是個應激omega支離破碎的內心,而是永晝主神行經的成千上萬個紀元裡所有陰霾密布的光陰。
  唐珀還在往死角退,可腺體所在的位置已經一片深粉。那是他渾身上下唯一還有溫度的地方。
  信息素通過皮膚滲入腺體是臨時標記的步驟。咬破皮膚直接將信息素注入腺體則是終生標記的環節。
  鬱飛塵低頭,再次咬住了那裡。
  其實不太舍得,但牙齒緩緩刺破皮膚的一瞬間,信息素像漩渦將他的靈魂往深淵最深處裹挾卷去,他咬的更深,鮮血湧出來,咽下去,永眠花香刻入他身體每一寸,深濃如夢境。
  鬱飛塵眼前驀地晃了晃。如果數值的匹配到了完全吻合的程度,最終標記的時候,alpha能與他的omega感官相連,見到他所見所感的一切。
  而現在……唐珀是被困在最深的恐懼裡。
  鬱飛塵順著剛才那幻夢一樣的感覺沉下去,恍惚間,他自身的一切知覺都消失了,周圍一切驀然變化。
  天空晴朗,陽光溫暖明亮。
  永眠花氣息無處不在。
  他在一片永眠花海裡往前走,花開得比暮日神殿那片花海更好,在風裡搖曳著,最高的花株沒過了腰身。
  一片雲從太陽面前遊走,更加明亮的日光下,他愜意地眯了眯眼睛。
  這就是神明最難以擺脫的那個夢魘嗎?不像,一切都那麽安謐寧靜。如果說這是最輕松快樂的回憶,倒還有點可信。
  目光轉動間,鬱飛塵他看見自己著一身精致飄逸的白袍,金色絲線勾繡著典雅神秘的裝飾紋。
  這不是他,是那段回憶裡的主神自己 。
  袖口裡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是個少年人的手,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還在走,但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道腳步聲,不遠不近走在側後方不遠處,但這少年一直沒有回頭,鬱飛塵也就看不見那到底是什麽人。
  他們不說話,就這樣在永眠花之間穿行,直到雪白花海的最中央。
  他停下了。
  太陽周圍的最後一縷雲也散了,周圍一片明亮的汪洋,遠處有座雪白神殿,建築叢生,綿延如山脈,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他遠眺那裡,在這些神聖的建築間,豎立著許多座方尖碑。
  它們好像沒什麽規律,只是錯落地分布在神殿裡。沐浴在日光下,但每一座都寧靜肅穆,指向太陽。
  再然後,他緩緩收回目光,內心充滿寧靜。
  他看回身邊花海。
  “我喜歡這裡。”少年的聲音道。
  身後的人沒說話,過一會兒,他又說:“你呢?”
  語氣溫柔真誠,但不算熟稔,他們沒怎麽說過話,鬱飛塵心中浮現這個念頭,是這時的主神在想。
  身後那人說:“為什麽問這個?”
  也是個年輕的聲音,隻比這時候的主神大幾歲的樣子,被問起是否喜歡,有種不在意的淡漠。
  “因為我想把墓碑豎在這裡。”他說,“祭司說,當我死後,如果你也在那個時候離去,就要和我一起埋葬在墓碑下。如果我死去遠在你之前 ,你要為我守墓到生命的盡頭。”
  他身後那個人問:“如果我在你之前死去呢?”
  “不知道。或許我會有別的騎士長吧。”他輕聲道:“但我沒法活太久,你不會的。”
  那人沒回答,他就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要問你喜不喜歡這個地方,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好像我就沒什麽特別喜歡的地方了。
  他微微有點忐忑,並在那聲音響起的時候緊張了一瞬。
  身後那人回答了他。
  “好。”
  聲音落下,他像是收到了一束漂亮的花,或得到一份漂亮的禮物那樣笑了起來,並帶著笑意在花海裡轉身回看。
  身後忽然什麽都沒了。
  沒有花海,沒有太陽,沒有回頭路,只有灰沉沉的天空。
  記憶戛然而止。
  鬱飛塵感到了唐珀身體的劇烈顫抖,肩上濕了一片,他在無聲無息地哭。
  可是你就這樣嗎?
  他不是沒設想過主神的夢魘,他想過已知的所有令人難忘的場景,甚至想過樂園崩毀破碎的模樣,卻沒想過它只是一片平靜的花海,幾句試探的問話。
  這樣的東西,也值得你用永恆的生命去在意嗎?
  但是鬱飛塵擺脫不了不知何來的情緒,他的心臟疼得像碎了一樣。連扣住唐珀肩背的手都微微顫抖。
  齒尖觸及腺體表面,腦海中又晃過別的場景,但不再像剛才那麽清晰。重重幻影裡是許多模糊不清的遙遠景色,哭聲和笑聲連成一片。
  風很冷,荒涼凜冽。
  他又在往前走。
  他沒有長劍,沒有尖刀,也沒有權杖,只是抱著一個冰涼的東西,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鬱飛塵下意識低頭,見是那個殘破的騎士頭盔,塵沙裡,有幾道尚未乾涸的血跡。
  身後有廝殺呼喊的聲音,像是有千軍萬馬在他身後追趕。
  每當那喊聲近了,他就死死抱住頭盔,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沒有回頭路。
  鬱飛塵覺得這才像點夢魘的樣子。可最先浮現的才最強烈,這段並不是。
  他咬下去,齒尖刺破腺體表面,信息素徹底融合,意識刹那被拋至天際,一片空白。
  唐珀活魚似的在他懷裡掙了幾下,喉中哽了一聲,劇烈喘氣,心臟跳得厲害。
  鬱飛塵咽下剩余鮮血,抬頭。見唐珀看著他,大夢乍醒一樣,清明又茫然。
  鬱飛塵:“醒了?”
  alpha的信息素無處不在,唐珀眼中茫然漸隱去,應激帶來的情緒也逐漸緩和。他點點頭,後頸處傳來的異樣讓他想去碰一下那裡,但被鬱飛塵扣得太死,手腕沒法抬起。
  他聲音微啞:“你……”
  鬱飛塵:“還認得我嗎?”
  “認得。”他說,“你……”
  想問鬱飛塵做了什麽的話剛出口,忽地咽了下去。
  鬱飛塵姿勢沒變,還是那樣把人困在床頭死角的方寸之地,看著唐珀再次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原本想推開他的手滑了下去,手指顫抖發軟。短短幾分鍾之間,剛才還冰涼著的軀體忽然溫熱起來。
  攝入足夠的alpha信息素後,應激期過去,該到下一個階段了。這人應激發作得有多劇烈,接下來也會程度相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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