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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碑》第220章
  墨菲低著頭,一張又一張,他撿起地上散落的卡牌。
  *
  安菲選擇的住處在主建築的最上層,裝飾精美的房間帶有一個空曠的露台。
  鬱飛塵從房間裡往外看,他們的焰火還沒放完,安菲正在露台的欄杆前看著。
  白天的混亂早已平複,夜色靜謐,像平常的每一天。
  身邊似乎有灰霧泛起,鬱飛塵感到自己忽然恍惚了一下。
  ——又是共振。
  還是像先前一樣,他知道自己經歷了共振,可想不起共振中發生了什麽。
  他像個清晨乍醒的人追溯夢境一樣回想著方才的感受。那裡似乎也有一座高台,天空一片煙花。
  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誰,卻全忘了。只有舒緩的情緒殘留一絲,暗示那或許是個平靜美好的場景。
  一瞬的恍惚過後,鬱飛塵推門走上露台。
  安菲不說話,只看著天空,他陪著一起看那些流星一樣的光芒。
  鬱飛塵覺得此刻平靜的感觸遠比共振裡真實。
  晚風漸涼,焰火放完了,安菲又垂眼看向下方的城市。夜幕掩蓋了這座城市裡發生的事情,遍布的燈火讓它顯得繁華安寧。
  安菲在想什麽?
  失去所有記憶後的安菲,呈現出的是他的本性嗎?
  唯一確定的是,安菲並不討厭這座城市。甚至,他懷念這裡。
  淡藍鏡片浮現。
  檢定結果:這位客人似乎處於精神遊離狀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嗎?還是從靈魂深處不願想起呢?有時候,我們也會陷入這樣的冥思呢。
  鬱飛塵沒說話,安菲反倒開口:“你在想什麽?”
  鬱飛塵:“我可能知道你失去記憶的原因。”

第166章 圍獵 17
  安菲靜靜看了他一會兒。
  鬱飛塵側身斜靠在欄杆上, 姿勢略帶懶散,不經意間擋住了往安菲這邊吹來的夜間冷風。
  他的目光停在安菲的發尾,燈火映照下, 卷梢透出半透明的微光。
  鬱飛塵斟酌了一會兒措辭。
  “你……很完美, 意志與品德遠超常人。”他客觀道:“整個永夜裡沒有人能與你相比。”
  安菲的神情微有緩和。
  鬱飛塵:“你的故鄉一定也是個很好的地方。”
  幾天下來, 鬱飛塵已經確定迷霧之都就是神明的來處。這地方處處透露著離譜和詭異,和神明的性格毫無相似之處。
  但在破碎之前, 那可能是個比永晝還要聖潔安寧之地,他沒來由地升起這種念頭。
  “文森特說共振是件痛苦的事情。”鬱飛塵說:“但我想,痛苦的是不斷在共振和現實間轉換這件事, 真正陷入過往記憶的時候或許並不痛苦, 反而很快樂。如果你對自己的故鄉有很深的感情的話。”
  安菲的手指搭在石質的欄杆上, 目光與夜色融為一體。
  “你想說, 我沉溺過往,致使無法回到現在?”
  鬱飛塵:“是。”
  迷霧之都困不住永晝的神明。
  祂無法從共振中脫身,只有一種可能:他本身並不願意回歸現在。
  安菲能分清記憶與現實, 但內心深處卻想要留在過去。因此,當他用極端的方法喚回這人對現實的知覺時,雖然結束了共振, 卻也隻帶回一個空白的靈魂。
  就像伸手抓住一個溺水的人,卻不知那人是自願在深水中沉淪。
  然後安菲忘掉一切記憶, 就像一個人閉上眼,就能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那樣。
  他說完了。安菲看著這座城, 神色淡淡, 似乎認同了他的說法。
  半晌, 安菲轉向鬱飛塵, “如果確實如此, 為何現在我與它彼此視為仇敵?”
  “但我不了解你的過去。”鬱飛塵說,“你需要自己想。”
  安菲:“……”
  怎麽有這麽懶惰的所有物。
  看著安菲的神色,鬱飛塵陡然生出一種千錘百煉出的直覺,那是一種對可能產生的投訴的預感。
  果然,一分鍾後,安菲淡淡看了他一眼,回去了。
  鬱飛塵跟上,卻見安菲駐足轉身,對他道:“但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原因。”
  下方一陣喧嘩,有新人加入了馬戲團,新的焰火又放了起來,他們決定每有一個人加入,就用焰火向全城宣告一次。
  但有一瞬間,安菲覺得那一切都很遙遠。
  這座城,還有這座城裡的所有人。
  站在城市的高處,他垂下眼。
  失去所有記憶,他不知道原本的自己究竟是什麽。但有些印象已經刻入靈魂,成為直覺。
  他執掌一切有形與無形之物,言出法隨,戰無不勝。不可能之事最終都成為可能,想得到之物最終都握在手中。
  他同意鬱飛塵的說法,失去記憶的原因是他自己潛意識不願回歸。但——如果沒有人能把他困住,那麽也沒有人能將他帶回。
  這隻所有物卻聲稱,把他從共振裡帶出來,並沒花費多少功夫。
  安菲向鬱飛塵看去。
  他對這座故鄉並沒有什麽感觸,面對這人時卻總是有一些直覺般的印象。
  如果要找回記憶,不如從這個人做起。
  他審視鬱飛塵。
  眉毛眼睛鼻子都不錯,組合在一起的方式也符合審美的要求。
  面無表情站在夜色裡的時候,比夜色更冷薄。目光相對的刹那,危險的直覺稍縱即逝。沒有醫生的兩位病人那樣外露的瘋狂,但在某些片刻,仍會讓人懷疑是否真正被馴化。
  但他並不在意。
  所有物身上唯一違和的東西,就是肩頭那隻滑稽的機械動物。
  安菲:“這是什麽?”
  鬱飛塵:“有人送的。”
  他往前走兩步,離安菲近了一些。
  安菲和兔子的紅黑眼睛對上了目光,薄唇微抿,流露出顯而易見的不悅:“拿掉。”
  鬱飛塵眼中忽然浮現一點笑意。
  “是你送的。”他說,“不信的話,自己想。”
  失憶也沒什麽。
  想著想著,就回來了。
  安菲的目光在兔子和鬱飛塵之間過了一個來回。
  隨身的兔子是自己重視安菲的象征,就在鬱飛塵以為一場投訴就這樣消弭於無形的時候,卻見安菲說了兩個字。
  “……輕浮。”
  安菲走了。
  見鬼,鬱飛塵想。
  鬱飛塵也回到房間,待了一會兒,他覺得不妙。
  安菲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直到鬱飛塵給他系上睡衣的領口,把人安放在被子裡,審視還在持續。
  鬱飛塵就知道,自己恐怕被安菲當做尋回記憶的突破口了。
  鬱飛塵:“想起什麽?”
  藤蔓在撥弄安菲的頭髮,他俯身把那東西拿走。安菲似欲說什麽,鬱飛塵卻伸手,食指壓住他嘴唇。
  床頭燭火明滅,鬱飛塵神色難辨。
  “作為忠誠的信徒,我有件事必須提醒您。”他在安菲耳畔低聲道:“不要對我透露太多,否則想起後會後悔。畢竟我也失憶了。晚安。”
  說罷,他吻了一下安菲的耳側,一觸即分後又往下,直至側頸。連續不斷的吻帶些執迷不悟的味道。
  安菲微怔,第一次放縱了他的舉止。
  他當然想知道自己為什麽也會在迷霧之都有共振,想知道為什麽會記不起共振的內容,更想知道在暮日神殿、在神明身邊感到的仿佛刻入靈魂的熟悉感源自何處。
  但安菲當然可以隱瞞,也可以欺騙。
  畢竟他,聽話。
  當初在墨菲的地盤抽卡,第二張牌是“暴君”,鬱飛塵甚至開始懷疑那牌的意思不是他將成為暴君,而是他要遇見一位一意孤行的暴君。
  安菲這一夜睡得似乎並不好,纖長的眉頭微蹙。鬱飛塵在床畔守著他,安菲的呼吸聲微微現出不安時,他在被子下握住了安菲的右手。
  機械兔子被放在床頭櫃上,箴言藤蔓總不老實,最後被系在兔脖上,它自發給自己纏成一個蝴蝶結。
  鬱飛塵靠在床頭假寐。燭台上的蠟燭很快燒完了,外面夜漸深沉,寂靜的室內只有平靜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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