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菲進來第一句話是:“賠我的畫。”
陽台上,白松小聲說:“哇,在這種地方竟然還能有心情畫畫。”
溫莎:“可我看不出這畫有什麽賠的必要。”
白松:“或許這就是藝術。”
溫莎:“或許我比你更懂藝術。”
白松:“你說得對。”
鬱飛塵:“你可以不帶它。”
墨菲:“光線已經不對了。”
鬱飛塵說:“過來。”
不耐煩地穿過門廳看到房中情形的那一刻,墨菲就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氣得眼眶都紅了。
剛喘過一口氣,又氣得渾身發抖,隻想轉身就走。
“你……你……”
時間之神用於罵人的詞匯量異常貧瘠,五秒鍾都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安菲察覺動靜,先是抬眼看向廳中,過一會兒朝墨菲微微笑了一下,溫聲說:“你也來了。”
說完輕輕閉眼,依舊靠在鬱飛塵肩上,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
墨菲一愣,神情立刻凝重下來,幾步來到沙發前:“他怎麽了?”
鬱飛塵:“共振。”
“怎麽會這樣?”墨菲聲音壓到極低,“別打擾他。我們去陽台上說。”
鬱飛塵對安菲說,要離開一會兒。
安菲點頭。
他和鬱飛塵在一起的時候那樣眷戀,鬱飛塵離開他的時候卻也只是輕輕放開,並不挽留,像是習慣分別。
反而是鬱飛塵透過陽台的玻璃一直看著那道簾幔後的背影。
他對墨菲說了大致的情形:“就是這樣。”
“你懷疑他在不斷地陷入,抽身,再陷入?”
鬱飛塵:“那會是什麽狀態?”
事關主神,他們的用詞都點到即止。
“過往記憶因為世界的破碎而混亂無比,他被拉進去,掙扎脫身,回到現實,然而下一個瞬間又會被共振卷入其中。他在現實中度過的時間是無數個這樣醒來又卷入的瞬間連起來的一條線。對這樣的人來說,過往的痛苦是唯一真實的感受,現實的世界卻只是浮光片影。”墨菲觸碰欄杆的手在止不住地發抖:“我見過深度共振的人,那個人在一秒鍾之內精神徹底崩潰。你知道嗎,僅僅是一秒鍾,被共振的人可能在過去的世界度過了……千山萬水。但他現在還分得清哪裡是現實,情況或許沒那麽糟糕……我剛才說的是最極端的情況。不可能發生這種事。除非他的力量結構和這地方完全一致。”
鬱飛塵:“如果真發生了呢?”
墨菲緊抿嘴唇,良久,他道:“你知道,他意志堅定,勝過世上一切生靈。”
“如果連他自己都沒辦法救出自己……”墨菲聲音漸低,茫然的眼神投向街巷上飄搖的煤燈。
搖曳的火光中,他語聲重歸平靜:“你也必須和我一起嘗試一切方法,幫他返回。”
墨菲收回目光看向鬱飛塵,發現這人已經在回房間的路上了。
他話音落下,鬱飛塵在陽台的玻璃門下回頭,冷冷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墨菲:“……”
這一刻他覺得鬱飛塵更不順眼了,又似乎終於順眼了。他很分裂。
墨菲:“我剛才回憶了很多典籍,唯一可能有效的是最大程度喚起他現實中的知覺,雖然可能會讓他更加混亂和痛苦。現在越真實,過往顯得越虛幻。虛幻到了一定程度,以他的意志就能徹底抽身。”
說完,墨菲搬了個單人座椅和安菲面對面。
安菲依舊是那副冷清安靜的模樣。帶兜帽的黑袍看似簡單實則做工精致,銀發漫不經心地扎起來,目光停在塵世之外,這一切讓他看起來像個年輕又天才的魔法師,正在思考某個深奧複雜且離經叛道的魔咒。
“記得你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嗎?”墨菲聲音溫柔。
安菲只看著他,不說話。
“你問我在畫什麽。我在畫一棵樹。你說從這幅圖上看見了一棵樹從生長到死亡的全部模樣。”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是把看到的東西畫出來而已。醫生說我的眼睛有未知的惡疾。”
安菲依舊看著他,笑意淡淡。
“你說,這不是疾病。只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見它。你指給我其中的一個角落,說這是別人看到的東西。原來他們只能看到我眼中千萬分之一的內容。”墨菲輕聲道。
安菲依然如故。
墨菲越來越溫柔。
鬱飛塵下樓去給安菲買夜宵甜點了。
回來之後,講故事的居然換成了溫莎和白松。
墨菲在喝水。喝完水,他語氣有些疲憊,嗓音也微微沙啞:“我沒看到我的話起到任何效果,讓他們兩個去了,他們之間的回憶更接近現在。”
此時白松剛剛講完一個關於橡谷收容所的故事。溫莎迅速接上,提起了真理教廷的統治和唐珀主教你對Omega權益保護曾經的看法。
安菲依然那麽安靜、禮貌,傾聽著他們的故事。
——卻在鬱飛塵走過來的時候抬起臉來,霜藍色的眼睛幽幽看著他。
又看向對面的溫莎和白松,甚至緩慢而隱晦地示意了一眼墨菲。
最後回到鬱飛塵身上。
鬱飛塵真切地、一字不差地讀出了安菲的意思。
他們,好煩。
把甜品碟子擺在茶桌上。鬱飛塵說出了講故事活動開始後他的第一句話。
“你們該走了。”
第155章 圍獵 06
“但是安菲長官還沒有好轉, 我還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呢。”白松說。
溫莎笑眯眯搭住白松的肩膀把他帶離這地方。“夜深了,我們確實該走了。”溫莎說。
墨菲卻沒什麽走的意思。
“有什麽話是不能讓我們聽到的嗎?”墨菲冷冷道,邊說話目光邊掃過鬱飛塵帶來的夜宵甜點, 像是懷疑這裡面已經被下好了毒一般。
“他很少吃這種東西。”墨菲說。
逐個審視過一遍後, 墨菲把一塊櫻桃蛋糕往安菲的方向推了推, 溫柔說:“試試這個。”
安菲說:“謝謝。”
語氣矜貴又禮貌,但沒有去動那塊蛋糕。甚至在蛋糕碟被推到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時, 不易察覺地往後撤了撤,像是不願意和人過多接觸。
祂和往常沒有太大的區別,這使墨菲安下心來。
卻見安菲又看向了鬱飛塵。
安菲的注視下, 鬱飛塵把蛋糕碟拿到自己手上, 用銀叉取了一塊遞到安菲唇邊。
安菲順從地吃下去。微彎的眼睫表明他的喜歡。
墨菲:“……?”
喂完一塊後是第二塊, 只要是被鬱飛塵送到嘴邊的安菲都沒有拒絕, 動作斯文地咽了下去。
墨菲困惑地看著安菲,難道祂真的是受共振影響太深,變成了任憑擺布的提線人偶?
這樣想著, 墨菲也叉起一塊點心遞給安菲。
安菲不僅沒吃,還往鬱飛塵的方向側了側,仿佛那塊點心有毒一樣。
“他吃不完。”鬱飛塵說, “你走的時候可以帶一份回去。”
已經離開房間走在走廊裡的溫莎和白松聽見門響聲,回頭, 看見墨菲神官從裡面走出來,身形失魂落魄, 薄唇緊抿, 眼眶泛紅, 仿佛受到了什麽奇恥大辱。
手裡還拎著一盒禮盒裝的點心。
溫莎友善道:“文森特先生, 您的畫還在裡面。”
墨菲:“……沒有什麽拿的必要。”
“那, ”溫莎試探說:“晚安?”
墨菲身體晃了晃,搖搖欲墜的身影逐漸遠去。
房間裡,安菲並不只是在被投喂。
偶爾,他會把自己喜歡的遞給鬱飛塵,只有這時候鬱飛塵才會知道原來這個人長了手。
窗外,倒掛的鍾表時針緩慢走過十二點,斷斷續續的晚安播報裡,遠處百貨大樓的火漸漸小了,街燈也漸次熄滅。濃稠的夜色吞沒城市,圍獵似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