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顏至相信,另外兩人必然是會這樣選擇的。
顏至突然想起自己與岑初的那一次談判結束之後,他曾問岑初身份問題,岑初當時笑著說,如果他告知了自己的身份,下次談判桌上坐在對面的就得是和他同一級別的人。
確實沒有說錯,顏至想。
他是在那個時候就預測到了現在情況嗎?
不,不對。
顏至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他馬上就意識到,並不是岑初對局勢做出了什麽判斷,認為十一艦必然會有像現在這樣急需要他的時候。
顏至從不自欺欺人,他很清楚岑初的境界與他們根本不在同一個維度裡,中間不知道跨有多少階梯。以他對岑初的實力判斷,他並不認為岑初需要依靠預測外部事件來獲得這樣的機會。
十一艦被更強的艦隊襲擊難以抵抗確實需要求助岑初,但這並非他們唯一需要岑初的情況。
岑初手上握著太多能讓他們心動的牌了。
技術、方法、指揮體系,單提任何一點出來都能為艦隊帶來飛躍!就算此時沒有外敵,十一艦走到了瓶頸的指揮道路與他們極不平衡的科技樹都是短時間內無法依靠自己解決的問題。
除非內外安定,歌舞升平,十一艦不願上進,不求突破。
否則岑初的存在對他們而言都是個極大的寶藏。
岑初在等的,只是一個翻牌的時機。
牌翻早了不行,因為這會讓十一艦感到恐懼、感到威脅,他們寧可將寶藏全部毀掉,也不會選擇留下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牌翻隨意了也不行,那會讓牌面極大地貶值,無法起到它應有的效果。
顏至忽然感受到一種全身心的愉悅感。
他是十一艦公認的百年來在指揮一道上最有天賦的人,也是全艦內指揮理論的巔峰存在。
只是達到艦隊巔峰並不代表他達到了道途巔峰。其他人遇到問題尚且可以招人求助,但他要是遇到了問題,又能向誰問詢呢?
因此在受盡巔峰寒風折磨之後終於有幸能夠遇見比自己更強的人,這對顏至來說簡直是件再開心不過的事情。
“剛剛在他連入中央指揮系統的時候,似乎發現了什麽東西,”顏至說,“我能感覺到他對我們的排斥感降低了很多。”
沙遙目光一凝,“你確定?”
顏至說:“是的,否則他不會給我那麽多‘偷師’的機會,我們也沒機會拿到這麽多數據。”
沙遙沉默地思考半瞬,說:“我知道了,等他醒來及時通知我。”
他話鋒一轉:“不過這是之後的事了,目前我們的危機還沒解除,需要想辦法讓兩支外艦主動離開。跟我過來,你看看這個……”
*
岑初覺得自己仿佛在混沌之中遊蕩了很久。
那是一種毫無真實感的虛妄感覺,甚至就連“活著”的感覺都被完全抹去。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只有自己還“存在”著。
但他究竟存在於哪兒?
他不知道。
他的思維是真實的嗎,他的身體還活著嗎?
他也不知道。
遊蕩,遊蕩。
虛無而飄渺。
這裡所能感受到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種什麽都不存在的“無”。
忽然間,他所存在的這個地方仿佛迎來了破碎。
他從碎裂開來的縫隙間聽到有人在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岑初……”
“隊長……”
啊。
隊長。
對了,他現在該是存在於十一艦上。
在這瞬間,混沌與虛無突然染上了顏色。
一道光芒透了進來,逐漸將這片虛無佔領。
身體的感知熟落零碎地逐漸恢復。
肌膚與外界接觸的信號通過神經艱難地傳達到岑初的大腦裡。
緊隨其來的,就是全身仿佛炸滿了針一般的刺痛感。
“能再調低點嗎?”
“現在的劑量已經非常小了,再往下調……”
“可他媽的他現在整隻手都在顫抖!”
聽覺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熟悉的聲音與陌生的聲音一同進了他的耳朵裡。
只是那道熟悉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陌生。像是一座馬上就要噴發的火山,壓抑而暴躁的感覺同時存在於其中,岑初很少聽到他這樣的聲音。
這個聲音在他記憶裡的樣子,更多時候是帶著點兒漫不經心,又或者是一些狂傲,一些冷嘲。
哪裡像是現在這樣,將真實的情緒無可抑製地暴露在外。
遍布全身的刺痛感稍稍弱了一點。
隨之而來的,是原本隱藏在刺痛之下的其他感覺。
一種來自於每一個細胞的疲憊感席卷而來,明明他才剛剛蘇醒,這股龐大的疲憊卻想將他重新拖入無邊的沉睡裡。
同樣侵吞著他的肌膚的,還有一股揮散不去的寒氣。這與氣溫並沒有關系,它只是頑固地存在在那裡。
不過在這種種之下,岑初發現了一處不同。
那是一股暖烘烘的感覺,明顯的溫差透過手掌傳遞而來。
那股力量堅實而輕柔,緊緊抓著他的同時,又小心翼翼地不敢多用一分力氣。稍有些薄繭的手指輕輕地一下一下撫過手背,像是想要盡力安撫些什麽一樣。
或許是他無意間造成了什麽驚動,岑初感覺到這股力量驀地收緊,又僵硬地輕輕松開。
“隊長?”
剛剛還充滿著暴躁的聲音一下完全收束起來,低聲而微啞地在他耳邊響起。
岑初想要應聲,但他根本做不到。
這時,岑初聽到了幾個被壓低的陌生聲音。
“能夠確認恢復了意識?”
“好,準備換藥。”
“我來操作,濃度控制交給你,直接在最低一檔的限度內進行嘗試。”
男人沒有得到回應,卻並不顯得急躁,手背上的指腹盡可能地想要安撫他。
“沒事的,別擔心。”
聲音頓了頓,低聲說道:“隊長再堅持一下,別睡過去。”
岑初自己也不想再睡過去了。
他盡力地嘗試保持清醒,但混沌而蒙霧的感覺並沒有辦法受他控制。
他在兩種狀態之間來來回回切換幾輪,偶爾意識稍稍清醒的時候便能聽到熟悉的聲音壓低了音線有些生疏地安撫著他。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上這層霧蒙蒙的感覺逐漸褪去。
岑初嘗試連通身體的控制權,雙眼終於撐開了一絲細縫。
松氣聲自四周傳來,岑初甚至隱隱約約地聽到一個陌生聲音帶著些興奮地說:“這個方法可行,快記錄下來!”
緊接著就聽男人很不耐煩地向著那個方向低吼一聲:“小聲點!”
然後轉過頭來,輕聲問:“隊長?”
“……嗯。”岑初啞啞地應了一聲。
這一聲出來,房間內的其他人才算是真正松了一口氣,包括面前的男子也是雙肩一松。
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們又對岑初細致地進行了一番檢查,確認無誤後,推著病床進到另一間屋子裡。
譚栩陽始終跟著他,握著他的那隻手也一直沒有松開。白大褂們陸續離開,最後一人離開之前,反覆向著譚栩陽囑咐著什麽事情。交代完畢離開之後,還留下的就只剩下譚栩陽一人。
譚栩陽坐在病床邊上,一手伸在被子下面握著他的手,指尖依舊在他的手背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突然問:“會冷嗎?”
“嗯。”岑初低低應道。
“稍等,我讓他們把溫度調高一點。之前有些操作對溫度限制比較大,沒有辦法調。”
調了溫度,譚栩陽又坐回床邊陪著他。
“想喝水嗎?”他又問。
岑初幅度微弱地搖了搖頭。
“行。”譚栩陽應道。
岑初不便說話,沉默也並不合適,譚栩陽想了想,就給他說起昏迷之後的戰局情況。
他的聲音天生帶有一種好聽的磁性,特別是當他收斂起平日裡待人的那股子狂肆之氣後,聲音一低,語氣一緩,便讓人聽著舒服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