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那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齊齊將目光投於主講台之上。
身著修身西服的指揮官準時從後台出現,眉眼平靜,緩步走到了主講台上。
強大的氣勢與講座上半場相比起來絲毫無損。他的眉眼冷淡,舉手投足之間散發的氣質無聲之間就能鎮下全場。
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主講台的側面,一名身材精實而高大的凌厲男人披著墨綠色的半身外套同樣從後台出現,將素色水杯遞給岑初之後悄無聲息地下了台,坐回到第一排的位置上。
與他隔了個座的顏部長側身向他問了些話,男人搖了搖頭,顏部長這才松下神情,重新坐正。
主持人這時來到了岑初身邊,宣布:“中場休息結束,下面將進入提問環節!”
話音剛落,報告廳內嗖嗖嗖地就有數十隻手高高舉起。經過半個小時的自由討論,有問題沒問題聽眾各自心裡都十分清楚。
岑初剛醒,耳邊的嗡嗡聲又低又密,不過精力算是恢復了一點。
他掃視全場,將舉手的人簡單地過了一眼,其中坐在第一排座位的、屬於十一艦金字塔頂端的這群人內幾乎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舉著手。
不過岑初沒有上來就先點他們。
他隨手點了中排一人。
有幸被點到的人起身,向著岑初充滿敬意地一頷首,簡單自我介紹一句之後,就針對上半場講座內容詢問了一個並不難的問題。
岑初平和而耐心地進行回答。
緊接著便是第二個問題。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備受矚目的一級指揮官沉著地站在主講台上,從容不迫地接下了所有問題。
大多數問題都是集中在岑初上半場講座所談論的問題上,少數問題與此無關,比如有人詢問岑初一級指揮官與二級指揮官的主要差別是什麽,還有人對岑初的實戰經驗存在懷疑,也在這會兒一並提了出來。
不過這些問題不論難易,到了岑初手上,統統都是寥寥數語就能回答清楚,其神態自信,遊刃有余,這讓少部分依舊對岑初實力有所懷疑的人徹底對他刮目相看。
一時間,主講台上神情冷淡的青年形象深深刻入了在場所有人的腦海之中。
什麽樣的指揮官才是一名沉穩自信鎮得住場子的成熟指揮官?
主講人清楚地給出了答案。
而對岑初來說,他在回答問題的同時同樣對一些人產生了印象。
例如說將刃兵團的副軍長,這人雖是單兵,但他的宏觀意識比起十一艦的絕大部分指揮官都不遑多讓,岑初覺得他要是改條路子進總指揮部肯定能夠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例如說之前見過兩面的少年指揮官彥淮,他提的問題很是獨到,相比起上一次主動向他請教問題時成熟許多,言語間也比之前多了幾分自信,看來確實有將他的建議聽在耳裡並去努力改進。
再例如說第一排坐席上名為邰詣修的褐發指揮官,這個名字岑初常聽,卻是第一次正式見到。這人心思很細,眼光極利,在岑初看來是個很有潛力的指揮苗子。
提問環節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半的時間,全場氣氛都很和諧。
岑初抽空喝了一口水,再次點起一個人。
這個人站起身後,向著岑初深深鞠躬。
“岑指揮您好,我想請問關於您剛剛在講座中所提到的‘附件本身就是戰力’這一觀點,您的意思是否是說,只要附件使用得好,單兵個體實力其實並不重要?”
問題一出,全場嘩然,四處響起嗡嗡的小聲議論。
“嘶,是誰這麽勇?”
“這場合提這問題,不合適YUX -I吧?”
坐在第一排上的人,好幾位都微微皺起了眉毛。
提問之人也知道自己的問題不太合適,因此他再次向岑初微微鞠躬:“希望您能給出回答,謝謝。”
這是剛剛中場休息時就頗有爭議的一個話題,但因話題的敏感,便一直沒人敢將它提出來。
在十一艦人原本的認知范圍裡,附件是裝備上的靈活配置組件。
像是自選附加項一樣,通過附件的不同搭配,將刃兵們可以輕松實現同基礎款型裝甲、快艦或其他任何留有附件裝載位的裝備的個性化配置。不同的附件選擇便造就了不同的個人風格與小隊風格。
比如有些小隊,隊伍內每個人都攜帶著一個方向的功能附件,指揮、主火力、深空哨、支援位、壓製位等等諸如此類的定位非常明確,小隊能夠適應的情況極其全面,合則強,分則弱。而有些小隊的附件選擇則非常均衡,任何一人拿出去都可以是一個完整的個體戰鬥力,但他們對於特殊環境的應對能力也會相對較差。
但不論是哪種隊伍,他們長期以來對於附件的看法都是一樣的——附件的選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增強自身或小隊實力,戰鬥主體依舊落在“人”本身。可就在這場講座上,岑初提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觀點:附件不光只能用於增強個體實力,作為科技製品它們同樣可以自成戰力。
最有力的證據,便是岑初在多人對戰上利用一系列附件搭配,兵不血刃地就靠著四名二級單兵反殺對面兩位一級單兵,並在獨面譚栩陽時將他抓於網中。
這是十一艦尚未深入研究過的領域,從理論上來講,如果能夠開拓這一領域,對於十一艦的發展必然是好的。
但與此相對,新領域的開拓也有可能引起一個問題。
就像這人提出的一樣。
如果冷門附件興起,大家都能夠像岑初一樣,熟練學會各種附件的使用與搭配,單靠它們來支撐戰力,是不是意味著未來單兵有可能被直接替代,佔據十一艦總人口一半以上的單兵們都將面臨失業?
甚至就連指揮官也會與現在大不相同,他們不再需要思考如何對單兵進行調度,只需要將把所有精力投注於科技附件的使用學習上,換句話說,指揮官這個身份直接改名為“附件師”或者其他什麽類似的名字都不會產生違和感。
但要按照這樣往下推……
這、這不就相當於是直接推翻了目前十一艦的正統指揮法,反倒像是革新派所宣揚的那樣完完全全整了條新路子嗎?
第一排的座位上,譚栩陽冷笑一聲,眉眼凌厲森然,沉沉地回頭掃了一眼提出這個問題的人。
這個問題無疑就是一個明擺著的陷阱。
不論回答是或者不是,都會有心人直接打成某一派。
如果岑初否認,被人打成保守派的那還好。他是革新派的核心戰力,有他護著,其他人不會對岑初怎麽樣。
但要是岑初給出肯定回答,被人打成與他一樣的革新派,那少不了要受艦網一頓攻擊。
譚栩陽經過這麽多天與岑初的相處,也暗自摸清了他的態度,人家對這些問題根本就不在乎,碰都沒興趣碰一下。
所以他也沒有嘗試和岑初討論過這個問題。
更重要的是,譚栩陽能夠很明顯地感受到岑初是個有著自己清晰路子的人。
他並不歸屬於十一艦的任何一方,也無法被定義進任何一方。
因為他自成道路。
能夠問出這話的,無疑是個愚蠢而又敏感的家夥。
簡直就是找死。
顏至察覺到譚栩陽的陰沉神情,低聲一笑,湊過身去,小聲說道:“別擔心,這麽明顯的陷阱他不可能踩進去的。”
譚栩陽瞥他一眼,顏至某方面上來講算是保守派的核心主乾——或者說,十一艦所有的在位高層幾乎全是當下道路的既得利益者與維護者。
於是他涼涼應道:“我不擔心,只是實在不能理解有些人為什麽非要裝做眼瞎蒙眼走路。”
面對譚栩陽的嘲諷,顏至只是搖了搖頭,說:“不,我們都知道現在的路走得不對。”
他所說的“我們”,當然並不包括報告廳內坐著的絕大部分人,例如說能夠問出剛才那話的家夥。
譚栩陽嗤笑:“一條歧路走到底,更蠢了。”
顏至暗自打量譚栩陽。在這人最為年少輕狂的那個年紀曾就因為這個問題搞得全艦雞飛狗跳,很長時間都沒能安寧,顏至至今都還記得自己不惑之年剛剛上位科研部部長那會兒,這人是怎麽跑到辦公室來一腳踹裂他的桌子的。好在隨著年歲漸長,他的性子終於也慢慢沉澱下來,相較於以前來說成熟收斂了不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