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喪握住枯瘦的手,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能感覺到眼前人的生命在飛速流逝,久違地結巴了:“我,我咬你一口吧。”他又是難過又是著急,寶貝碗都扔一邊了:“趁現在還來得及。”
“……”
你遲早把你爸孝死。
溫時嘴角抽動著:“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
至少他現在還不想點喪屍父子套餐。
窗外一盞盞的孔明燈被推進來,天空中的孔明燈數量反而越來越多,有些甚至就在窗外低空虛浮著,努力伸伸胳膊就可以夠到。
阿喪和稻草人合力不斷幫他收集蠟燭。
“咳咳。”夜沉如水,太陽徹底落山,喉頭湧來一股強烈的癢意,溫時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他單薄的軀體劇烈顫抖著,一口血噴到還沒來得及取下的白色燈罩上。
白紙霎時濺滿了血點,十分駭人。
阿喪見狀更加拚命地收集蠟燭,溫時擦去嘴角的血跡,在蠟燭火光的包圍中稍稍緩解了一下。
他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整個身子像是脫力了一般,車窗外吹進來涼風,散亂的白發胡亂打在臉上。變身體的時間過去,沒了夜視能力的加持,溫時看阿喪的臉都是模糊的,燭光映照在瞳仁裡,溫時靜靜看了半晌,忽然用盡力氣支撐起身子,俯身對著一排排的蠟燭用力吹了口氣。
“呼——”
蠟燭熄滅的瞬間,他的身體無限衰弱,病頰凹陷,氣若遊絲。
阿喪嚇了一跳,連忙張開雙臂,守住最後沒被吹滅的那一根。
幾乎同一時間,稻草人也打開翅膀,護著火苗尖尖。
“放心,”溫時努力彎了彎嘴角,看著他們:“我衰老的只是外表,腦子又沒糊塗……”
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
指尖動了動,暗示他們不要擋著。
稻草人和阿喪幾經猶豫,出於對他的信任,最終還是讓開了。
“等等。”主持人衝過來,“你等會兒再做傻事,先告訴我弗蘭克醫院的情報再閉眼。”
他急匆匆想找紙筆,實在沒有就咬破手指準備記錄在胳膊上:“你說,我記下來。”
溫時翻了個白眼,被氣得回光返照,吸了很大一口氣,倏地吹滅了僅存的蠟燭。
火光頃刻熄滅,溫時眼皮垂下,孱弱的身體重重倒了過去,最後看到的是主持人近乎崩潰的模糊面容——
“不!”
黑暗,孤寂,像是溺在了海裡。
每一次嘗試呼吸的過程都堵在了嗓子眼,身體和靈魂仿佛變成了相斥的磁鐵,正在剝離。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
不是虛無,也並不算難受,更多的是無力。
溫時徹底平靜下來,據說死亡前最後失去的是聽力,他依稀聽到了阿喪喊爸爸,也聽到了主持人的叫聲。
——哦,他可憐的大眼珠子。
沒有嘴,叫不出來。
腦海中閃過這個想法後,溫時徹底喪失了意識。
整場死亡體驗不知持續了多久。
好像幾個世紀過去了,又好像只是須臾之間,隨意識一起喪失的是對時間的感知。溫時如同冬眠了一般,直到冰消雪融,冰冷的血液終於重新流動,幾乎不存在的心跳隨著它的循環,再次有了活力。喉
頭的癢意消失,但很乾澀,溫時隻覺得哪裡都不舒服,努力牽動全身肌肉才乾咳了一下。
費勁地掀開眼皮,一張放大的小白臉造成了視覺衝擊。
看他又活了過來,主持人驚詫喊了一嗓子:“貓妖。”
只有貓妖才有九條命。
溫時懶得理他,偏過頭看到淚眼婆娑的阿喪,後者被那突如其來的死亡嚇得現在還在手抖,碗都拿不住。溫時的視線終於掠向稻草人……大眼珠子依舊說不出話,它倒是可以哭,但留下的眼淚是汙染源,會對溫時的身體造成傷害。
“我沒事。”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在阿喪不知所措的目光中,雖然不知道對方能不能聽懂,溫時還是用沙啞的聲音解釋說:“死門後的一切都涉及生死,就像蜃景的起點亦是終點,代表生死,這條路也一樣。”
苟延殘喘的燭光替換不了新生,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不可違背,所以他要做得僅僅是順其自然地接受這個過程。
阿喪懵懵懂懂問:“為什麽只有爸爸會死一次?”
他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眨溫時又死一次。
“大概因為……我是個人。”
這輛車上,只有他是人類,需要遵循這種自然法則。
正說著,靈車忽然停了下來。
主持人看了一眼:“瞭望山到了。”
瞭望山沒有什麽盤山公路,穿過漫長的隧道,就會抵達鬼界。
主持人的神情一反常態嚴肅起來:“我最多只能陪你到這裡,我建議你也隻到這裡。”
溫時是個聽勸的人,何況任務隻說碎片在通往鬼界的途中,無緣無故他沒必要闖鬼界。
“爸爸,地上好像有東西。”阿喪對食物類的東西很敏感,隧道口放著一個蛋糕盒,忽明忽暗的隧道燈光下,孤零零的十分詭異。
他撿起碗跳下車,繞著盒子走了一圈,最終提著它回來。期間阿喪一隻胳膊時刻保持高舉著的姿勢,確保一有東西跳出來,就能第一時間砸下去。
“要打開嗎?”阿喪問。
溫時點頭:“我來吧。”
他今天拆了幾個禮盒,也不差這一個。
蝴蝶結被拆開,獨屬奶油的香甜味道飄了出來,不得不說遊戲數據裡的東西很真實,食材也更加上等。
大眼珠子飛過來看了下,衝著溫時點了點頭,確定只是個普通蛋糕。
好端端地給發一個蛋糕,遊戲是在裡面下了砒霜嗎?
雖然他的生日確實快到了。
溫時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取出蛋糕,沒了蛋糕遮掩,最下方信封的一半露了出來。
-小時親啟。
溫時目光一顫,這個世界上只會有一個人這麽稱呼自己。
短暫的失神後,他甚至忘了檢查信封有沒有問題,直接拆開。
【對,你老子我,也是一名玩家。】
熟悉的語氣讓溫時一時心頭又是酸澀,又是好笑,內容帶來的震撼反而減弱了很多。那枚平安扣明顯不是俗物,他戴了這麽久,多少有點心理準備。
【長話短說,你知道我最討厭寫字。
老子和遊戲打了個賭,賭什麽不重要,你能看到這封信就證明我又一次勝利了,哈哈哈哈哈!在我面前,它就是個弟弟!
老子把鬼界搞了個裂口,父債子償,我和遊戲說好了歸還碎片,由你來填這個窟窿,條件是讓我設計個關卡。死亡的感覺如何,猛鬼公路好玩嗎?記得給好評!
世界碎片就在我身上,你去找我的屍體就行。】
溫時很努力地扯了下嘴角,想像信封內容的口吻一樣歡脫,試了幾次都失敗了,醫生讓準備後事的時候,老爹從住院部消失,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抱著僥幸心理,認為也許對方還活著。從小到大,那個人好像無所不能,所以只要一天沒有親眼見到屍體,他就總還留有幻想。
現在,對方卻要讓他親手打破這個幻想。
“難怪猛鬼公路沒有任務,也沒有任何線索。”溫時苦笑一聲,繼續看下去。
【給你個提示,我的屍體可能在瞭望山頂,也可能在公路沿途某棵大樹下,你爬爬山,挖挖坑總能找到的。
對了,你進來的時候應該是七月半,距離你生日也沒幾天,生日快樂!】
溫時是七月二十號被放在福利院門口,院長就把這一天當做他的生日,之後也沒變過。
收起信封,溫時仰頭望著車燈,刺目的光線中眼眶和鼻頭酸澀異常,一度無法正常呼吸,他只能微微張著嘴。
阿喪和大眼珠子神情擔憂,那種反常的沉默,一時連主持人都不敢打擾。
不知過去多久,溫時無奈地笑了笑,沒有像信封裡提到的那樣去上山挖地,而是緩緩走向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