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往皺著眉頭，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甚至罵都罵不出聲。

　　因為他知道周向折就是這樣的人，他從小到大都知道孤兒院裡的小七是個好人，他永遠都帶著憐憫心，不曾傷害過任何人。

　　讓他殺死數以萬計的普通人讓自己活下去，他永遠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要是我沒來呢？”

　　“你這不是來了嗎？”周向折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在汲取溫度，“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沈往能感覺到周向折的彎角抵在自己身上，那個小小的觸角因為發展迅速的畸變已經很大了，大到他們貼在一起沈往能感受到它的觸感，沈往伸手擁抱住周向折，另一隻手摁在他的頭髮上。

　　最後他也只能說：“我幫你治療。”

　　沈往點開眼前的鏡片對準周向折，如同在秩序之城一樣對周向折施加限制，將斷掉的規則重新連接。

　　“規則限制。”沈往聲音很輕很輕，“限制汙染度。”

　　周向折身上的彎角停止了生長，正在遊動的大塊黑色紋身也不再往前蔓延，但是它們也沒有退回去，那些東西頑固的停留在原地，一丁點都不願意撤回。

　　不遠處失控的黑毛球還在用力的撞擊著鹿神像，倒塌的鹿神像發出巨大的轟鳴聲。

　　沈往眼神微頓，他握住周向折的手，重複開口，“限制汙染度。”

　　但即使重復出口，長出的角和蔓延出來的紋身都沒有回去，依舊保持著周向折這一副非人模樣。

　　“其實是有效果的。”周向折小聲道：“我能感覺到，只是我的汙染度實在是太高了，即使被限制了，也依舊保持著很高的汙染度。”

　　“它只是沒辦法限制的更低了。”

　　以汙染限制汙染是一個辦法，它降低了周向折20的汙染度，從90掉到70，但歸根結底，周向折的汙染度早已實打實的超過了90，甚至超過了95，這是如何限制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在周向折選擇放開限制，利用汙染度帶來的能力反製鹿神時，他的汙染度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規則限制只能讓他不會變的更差。

　　“沒關系。”周向折說：“我還能撐得住。”

　　沈往注視著周向折黑色的眼睛，他那個還未完全覺醒的天賦還在奏效，沈往看到周向折身上爬上了密密麻麻黑色的字跡。

　　【不想變成汙染物。】

　　【不想死。】

　　【但是往往要怎麽辦？他會難過，會傷心，不想看到往往傷心難過。】

　　【成為汙染物可能也沒有那麽可怕，說不定會和現在沒太大差別，想要陪著他。】

　　【是不是變得很醜了，畸變好像都不太好看。】

　　【可是，往往說過成為汙染物就分手，不想分手。】

　　【再撐一會兒，再多撐一段時間，一定，一定可以……】

　　沈往一把將周向折摁倒在地上。

　　他的眼神裡滿是冷意，黑色的眸子裡翻湧著無法解讀的情緒，沈往很少會有這樣的神態，他是簡單的也是張揚的，他可以在B級時和防汙染中心對罵，也能在沒有認出周向折時承認自己脾氣不好。

　　所以，他從未有過如此複雜的情緒。

　　“閉嘴。”沈往居高臨下看著他，雨水淅淅瀝瀝落在他們身上，順著沈往濕透的發絲上落下來，滴在周向折的額角。

　　“我……”沒有說話。

　　“閉嘴。”沈往打斷他的話，“不許變成汙染物，不許死去，不許改變。”

　　“我知道你很勉強，但就得給我勉強著。”

　　“周向折，你要在保證你依舊是你的前提下用力的活著，因為你是屬於我的東西，我喜歡你原來的樣子，而不是一個其他的什麽東西。”

　　周向折和沈往對視在一起，幾秒鍾後周向折笑了一下。

　　他伸出手來想要幫沈往擦掉頭髮上的水漬，但就在這時，周向折猛地起身將沈往擋在身後。

　　無數金色的絲線平地而起，黑色的怪物從天而降落在這無盡的金色的絲線上，霎那間被絲線穿透身體。

　　周向折唇角的血跡更多了，他沉默的擋在沈往面前，決不允許鹿神對沈往做出任何事情。

　　沈往從地上站起來。

　　他看到那片被黑色怪物撕咬損毀的鹿神像自地面漂浮起來，就連一點殘渣都不放過，它們在空中融合，重新匯聚成一個巨大的鹿神像。

　　金色的霧氣彌漫開來，沉悶的鍾聲越來越急促。

　　“鹿神是本源汙染物，沒有實體，神像只是它暫時的寄宿，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如果不是進入我的身體，連吞噬都沒有辦法。”周向折伸手擦掉唇角的血跡，“它比許願樹還要難處理。”

　　“沒有實體就意味著沒有弱點，它的所有信徒都是它威脅我的棋子。”

　　沈往微微皺眉，“所有信徒都是它的棋子，也就是說：它可以犧牲掉所有信徒，就為了殺掉你？”

　　周向折點點頭，“目前來看是這樣。”

　　“那就奇怪了。”沈往站在周向折身邊，“我是通過威脅它的信徒來到這裡。”

　　周向折有些驚訝的看向沈往，“真的？”

　　黑色怪物吞食掉所有金色絲線，接著直接衝上去，它想要撞擊面前的鹿神像，卻如同撞到了一層透明的屏障。

　　鹿神像緩慢的改變了姿勢，這一次它指向沈往。

　　金色的字跡在透明屏幕上顯示，和之前威脅周向折的一模一樣。

　　【鹿神會滿足周向折的願望，一場盛大的充滿意義的死亡。】

　　【他渴求著死亡，渴求著名譽，在這裡死去才是他最好的歸屬。】

　　【於是我帶來了他的同事、他的愛人、所有的普通人，來一起見證最強異變者的凋零。】

　　看著這三句話沈往用力的皺起眉頭，他黑色的眸子裡翻湧著怒火。

　　它要殺死周向折，卻說自己要滿足周向折的心願，甚至將和周向折相關的人放進來，就為了見證他的死亡，這種尖銳的惡意讓人作嘔。

　　【但是，因為你，他不想死了。】

　　鹿神話語一轉。

　　【他開始想要活著，克制自己的欲望也要活著，他混淆了真正幸福的含義，走向了歧途。】

　　【只要殺死你，將這條歧途掐斷，那麽他會重新理解到底什麽才是他的幸福。】

　　【你死了，他也會死。】

　　【死去吧，死去吧，死去吧。】

　　周向折：……

　　沈往沉默了一瞬，他奇妙的看著面前的鹿神像。

　　有個東西，想殺他？

　　“你確定？”沈往問。

　　這種奇怪的反問句讓鹿神像頓住，它似乎沒有想到被宣布要被殺死的人會是這個反應，鹿神的所有信徒對死亡都充滿了恐懼，哪怕是周向折也在使用極端方式反抗它。

　　但這個人怎麽不害怕也不生氣，甚至非常平靜的反問了這麽一句？

　　周向折輕輕歎口氣，也不知道是在感歎什麽。

　　自己被鹿神威脅殺死，招惹的也只有沈往，沈往的家人或許會因為沈往的原因來幫忙。但如果被威脅要被殺死的人是沈往，周向折已經完全看到了鹿神慘淡的未來。

　　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沒有人可以傷害到沈往還能全身而退。

　　連周向折都做不到。

　　金色絲線再次從地面竄出，黑毛球漲大擋在兩人面前，黑毛球無法進入鹿神像的范圍，但同樣鹿神的汙染金絲也無法靠近沈往和周向折。

　　沉悶的鍾聲不斷響在耳邊，仿佛周圍的雨水都在顫抖，周向折擋在沈往面前，能夠聽到他明顯的喘息聲。

　　黑毛球是周向折的天賦化身，它和周向折在一定程度上共感，它的身體膨脹到如此龐大的模樣，汙染也在影響著周向折，甚至金絲穿透黑毛球的時候他也能感覺到疼痛。

　　吞噬下那些絲線也如同吞進去一千根針。

　　沈往立刻指向鹿神像，他道：“限制汙染。”

　　鹿神像面前的屏障瞬間碎裂，黑毛球撞碎了鹿神像，但鹿神卻是不死的。

　　即使被限制汙染，即使被砸碎無神像，沒有實體的它都可以重新凝聚出新的鹿神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