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徒清受的傷並不嚴重,所以很快他就出院了。
有格裡菲茲陪在身邊,其實他多少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甚至還想繼續賴在醫院裡。
但是畢竟還是回到自己的小窩裡感覺更加舒服。
格裡菲茲倒是越來越體貼了,他提前一天回家裡收拾了一下,等第二天紀徒清回去的時候,就看到家裡窗明幾淨,看著就讓人十分舒心。
紀徒清忍不住笑了笑,逗他:“小格你越來越賢惠了?”
“什麽是賢惠?”外星人的詞匯量還沒有高到這個地步,睜著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呆呆地看著紀徒清。
紀徒清呃了一聲,有些心虛,慢吞吞地解釋:“我在說你很會照顧人。”
“那當然,我在家裡學過的!”
“學過?”
格裡菲茲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頓時眼神有些閃躲。
紀徒清歎了口氣:“小格……”
“好嘛好嘛,我跟你講講我家那邊的情況。”
格裡菲茲歪了歪頭,說出來的第一句話,就讓紀徒清嚇了一跳:“我們那邊,好像沒有女人。”
“……”紀徒清抽了抽嘴角,飽覽網文的他,立刻想到了很多惡俗的設定。
格裡菲茲沒注意紀徒清的表情,繼續說:“我們是單性別生物,後代的延續全靠母星上的一種植物。但是沒有生理性別和明確心理性別的情況下,我們是有第三性別的,分為#¥%和&*@……”
“……”兩個聽不懂的名詞,紀徒清無語地問,“能解釋一下這兩個名詞嗎?”
“哦。”格裡菲茲乖乖點了點頭,想了想,說,“我之前看了幾本網絡小說,感覺和裡面的哨兵向導差不多。”
“嗯,懂了。”
“哨兵有照顧向導的職責,所以我也學過。”
紀徒清點了點頭。
嗯,還好不是ABO什麽的,否則這家夥一定不會讓人乾。
一臉傻白甜笑容的格裡菲茲,完全不知道紀徒清腦子裡都轉悠著什麽危險的念頭。
紀徒清忽然開口問:“你也成年了,為什麽還沒有和向導簽訂契約?”
格裡菲茲身體一僵,良久才別別扭扭地說:“因為……我的精神世界……沒有人能進去。”
“那不會有什麽問題嗎?”紀徒清擔心地看著他。
格裡菲茲看了看他,才說:“不會。哨兵如果不在戰鬥狀態,一般來說都不會對精神體造成傷害和衝擊,自然不需要向導的安撫。”
紀徒清沉思了一會,忽然說:“裝的好像不在乎一樣……騙人是要受到懲罰的。”
“你怎麽知道的!”格裡菲茲一臉吃驚的樣子。
紀徒清掐住他的臉頰,在格裡菲茲吃痛的表情中,才慢慢解釋:“我們都住在一起這麽久了,你喜不喜歡戰鬥,我還不知道?暴力分子。”
“我才不暴力!”格裡菲茲立刻反駁。
紀徒清卻歎了口氣:“不過我不是向導,恐怕也沒有辦法對你安撫,所以我們還是……”
“不。”格裡菲茲說,被懷疑了真心的外星青年一瞬間露出受傷的表情,但下一刻就變為堅定和執著,“沒有向導我可以靠藥劑,母星也很和平,不需要我上戰場……我們可以在一起,從來沒有人可以反對。”
紀徒清沉默了一會。
其實他想到的,遠比格裡菲茲要遠。現實其實比任何人想象的還要殘酷。
人家異地戀、異國戀都撐不下去,他這可是跨種族啊。
格裡菲茲看紀徒清不說話,有些不安,他握住紀徒清的手,下意識咬住下唇,良久才說:“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我跨越了幾萬光年,全靠偶然才能到這裡,才能遇到你。即便這樣,我們都相愛了,為什麽……為什麽其他的事情,會變成阻礙呢?”
紀徒清心裡一軟,無奈地抱住格裡菲茲,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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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兩個人黏黏糊糊,紀徒清連課都沒心思好好上了。
直到有一天,格裡菲茲一臉興奮地衝到紀徒清面前,露出想笑卻又要故作矜持的扭曲表情,說:“我的飛船充好電了!”
其實是能量,但被地球文化影響頗深的格裡菲茲脫口而出的卻是充電。
紀徒清卻在一瞬間沉下了心。
這家夥……要離開了嗎?
紀徒清沉默的表情讓格裡菲茲有些不解,他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嗎?”
“沒什麽。”紀徒清故作輕松,“那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明天!”格裡菲茲嘀嘀咕咕,“或者今天就走?”
紀徒清閉了閉眼,然後猛地爆發了:“那我呢?你要離開我嗎?”
格裡菲茲呆了呆,他說:“不會的!不會的!你想的太多了,等我回去一趟,等我和爸爸媽媽報平安,我就回來找你。”
紀徒清冷笑一聲:“是嗎?你是怎麽過來的?你是無意中降落到地球的吧?沒有坐標,你打算怎麽來找我?一個個黑洞試過去?”
“……”格裡菲茲顯然沒有想過,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紀徒清咄咄逼人的態度讓他有些難堪,他說,“那我又能怎麽辦!我已經離開家兩個多月了,家裡人會擔心的!”
“你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呢?!你希望我一輩子留在這個低等星球嗎?!”
“……”紀徒清的臉色,幾乎一瞬間就沉了下去。
格裡菲茲怔了會,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脫口而出的四個字究竟有多傷人,習慣了傲慢張狂的他,根本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請求原諒,不安而慌張地看著紀徒清。
紀徒清卻歎了口氣。
他遠比格裡菲茲要成熟得多,爭吵中會說出什麽,他並不是很在意,更在意的是,說出這句話的背後,意味著什麽。
低等星球意味著,格裡菲茲終究是在他們兩個之間劃下了一道深淵。
這其實和紀徒清擔心的東西,不謀而合。
紀徒清當然不會因為地球怎麽樣而妄自菲薄,他更擔心的是,兩個人除了愛情之外,沒有任何的共同語言,生活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之下,甚至是在兩個截然不同的文明之中。
更何況還有格裡菲茲無意中露出來的那種,輕蔑的姿態。
兩個人不歡而散。
他們幾乎要回到比在一起之前還要冷漠冰封的關系中,彼此一言不發,甚至比起那個時候,連格裡菲茲也加入了冷戰的行列。
他不明白為什麽紀徒清不讚同他離開,他覺得紀徒清甚至是在利用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而要挾他。
終於有一天,格裡菲茲磨磨蹭蹭地走到紀徒清面前,說:“我……我要走了。”
紀徒清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格裡菲茲心中一急:“你就這麽不相信我嗎?我真的會回來的!”
紀徒清無奈歎氣,他算是栽在這個小祖宗手裡了。
他說:“那我等著你。”
格裡菲茲立刻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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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一件,很令人痛苦的事情。
並不僅僅是因為那漫長的時光,更多的,還是因為不確定的前景,特別是對於紀徒清來說。
十年。
他甚至才活了30歲,就已經在等待中消耗了十年時光。
深情被洗滌乾淨,或許變得更加純粹。他每每回憶起當年和格裡菲茲在一起的時光,總是覺得恍如隔世。
不是不愛,只是那份愛,早已經被深藏心底。
如果那個家夥永遠都不出現的話,或許他也就永遠不會再想起這份愛,而是選擇孤獨地走下去。
所以當死亡降臨,當系統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只是覺得,總算結束了。
某種外力,終於能夠讓他,從無望的等待中解脫出來。
而未來,無論發生什麽,他都能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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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裡菲茲發現,尋找也會成為一件讓人痛苦的事情。
事實上他還覺得,愧疚難當。
當他從蟲洞中跳躍出來,回到母星和家人訴說了在地球上發生的一切之後,他才意識到,回到地球,變成了一個困難的任務。
他跳躍的蟲洞並不十分穩定,在一段時間之後早已經消失了,而在茫茫星空中,要找到一個普通的行星,需要多少次的尋找和確認?
格裡菲茲幾乎就要堅持不下去了。
真正讓他堅持下去的,是他當初對紀徒清說的那句話。
——我跨越了幾萬光年,全靠偶然才能到這裡,才能遇到你。即便這樣,我們都相愛了,為什麽……為什麽其他的事情,會變成阻礙呢?
所以親愛的,你要等著我啊。
在無數次的尋找和失望之後,當格裡菲茲再一次看到那顆蔚藍色的行星的時候,他幾乎熱淚盈眶。
他循著記憶,回到當初和紀徒清住著的地方,紀徒清的大學,打算在那裡找找紀徒清的下落。
鄰居居然還沒有變,那位和藹的中年女人對格裡菲茲似乎還有些印象,她說:“你是來找你朋友的吧?哎喲,真是作孽啊,你來晚了一天,就錯過了啊!那孩子現在還在醫院停屍房吧,他父母朋友也沒來過,我本來打算我今天去給他火化的……”
對方絮絮叨叨的聲音,格裡菲茲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他懵了片刻,才有些恍惚地問:“你……你說什麽?停、停屍房?”
“你還不知道啊?”她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格裡菲茲。
格裡菲茲渾渾噩噩地走出樓房。
外面陽光燦爛,他卻覺得如墜深淵。
怎麽……怎麽會呢?
他不是說……會等著他嗎?
他……他來晚了嗎?
怔了片刻,他忽然反應過來,往醫院飛奔而去。
——地球人治不好的病,他或許可以做到。
他家親愛的,一定、一定是生他氣了,所以才會、才會這麽嚇他……
外星青年墨綠色的眼睛裡面隱約浮現出水霧,他喃喃。
——我以後一定會聽你的,你別生我氣了……我……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