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和二十年,大徽皇宮。
正值季暑,炎陽炙人,往年這時候,后宮各殿嬌貴的妃嬪們早已經在殿裡擺上了寒涼解暑的冰盆,可今年卻沒什麽動靜。
倒不是因為別的,今年三月初,京都陡生地動,宮裡的冰窖慘遭橫禍,被旁側假山上的巨石砸塌了一半。
內務府盤點過,余下的冰盆是怎麽都不夠各宮娘娘們的份例了。太后與皇后殿裡是肯定缺不得的,於是便只能從份位低的妃嬪那裡扣。
長樂殿的雪嶠年初剛入宮,母族勢微,只是邊陲的一個小部落。可自打他入宮後,皇帝便給了他獨一份的恩寵,饒是今年冰盆如此緊缺,內務府分到雪嶠殿裡的冰盆竟比給貴妃娘娘的還要多。
太監端著新的冰盆進房,放在貴妃榻的一側,聲音低微地喊了聲:“嶠君兒,該用膳了。”
喊完後,太監謹慎的微抬了下眼,看向榻上的人兒,接著目光便移不開了。
躺在貴妃榻上的少年被他吵醒,困倦地揉了下眼睛,胳膊撐著身子從榻上坐了起來,一頭墨色長發,如瀑布般傾落在薄肩之上,長睫杏眼,朱唇玉面,晃眼一看,美得仿若謫仙下凡。
雪嶠下床時,太監迅速跪在了地上,目光緊盯著地板。
嶠君兒自小在邊陲長大,未被漢人嚴苛的封建禮教影響過,生性肆意,在殿裡常是隻穿一件堪堪遮體的輕絲白紗。
陛下由著嶠君兒,宮裡掌管妃嬪禮儀的嬤嬤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吩咐他們這些伺候的宮人多注意自己的眼睛。
“你跪下乾甚,我說過宮人在長樂殿都不必行禮。”雪嶠路過他時,手指輕點在他肩上,一陣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太監屏住呼吸,不敢回應,將頭壓的更低。
雪嶠以為他身子不舒服,伸手想將他扶起來,低身時,卻看到了他因為羞臊而染紅的耳尖。
伸出的手毫不留情地收回來。
雪嶠杏眼微眯,氣憤的說了句:“既然這麽喜歡跪,就一直跪著吧。”
說罷,他拿起榻上的外袍,隨意披在身上,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房間。
這些漢人真是讓人無法理解,夏天本就炎熱,竟還要將自己的身體用層層衣袍裹得嚴嚴實實,恨不得連手腕都不露出來。他不這麽做,就將他看成放浪形骸的異類,明明他穿了褻褲,也強迫自己在身上套了兩層薄紗,可在那些漢人眼裡,他依舊在裸奔!
還好陛下理解他,不逼他穿悶熱的錦袍,這宮裡可能也就陛下是真心疼愛他了。
雪嶠氣鼓鼓地吃了兩碗飯,回臥房後,那小太監依舊在跪著,跪姿跟方才他出去時一模一樣,手掌一個直,一個斜,似乎是一直沒動過。
“你知道你這種在我們部落叫什麽嗎?”雪嶠坐到太監跟前,揪了顆果盤裡的葡萄砸在太監發頂,罵道,“死心眼。”
太監瑟縮著說:“嶠君兒教訓的是。”
雪嶠又朝他丟了顆葡萄。
“這奴才犯什麽錯了,惹嶠兒發這麽大火。”皇帝帶著笑邁步進了房間,聲音渾厚低沉,中氣十足。
皇帝今年五十二歲,鬢邊白發明顯,看著就是一個慈祥老頭的模樣。
看到皇帝來了自己宮裡,雪嶠眸中溢出驚喜,小跑著撲到了皇帝懷中。
皇帝知曉他的心性,早有準備,但身體還是不免被他撞得一個踉蹌。
“陛下來了,門口的宮人也不知道通報一聲,真是不懂事。”雪嶠摟著皇帝的腰,在皇帝懷裡哼了一聲,聲音柔的能掐出水來。
皇帝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面帶寵溺,“這宮人怎麽惹到嶠兒了,要不要朕替你出出氣?”
“陛下打算怎麽替我出氣?”
“送去慎刑司,或是交給元公公,嶠兒選一個。”
跪在地上的太監一聽這話,絕望的閉上眼睛。
陛下口中的元公公,是東廠的廠公元曜,元曜年少入宮,今年不過才二十三歲,就坐到了三品宦官的位置,那狠辣程度絕非是常人能比的。
“陛下,他只是犯了點小錯,沒必要勞煩元公公。”雪嶠立刻對那小太監道,“下去吧,這裡用不著你了。”
皇帝見他這樣,眼中笑意更甚。
太監走後,雪嶠拉著皇帝坐到桌前,剝開一顆葡萄喂到皇帝口中,眼神在門口環視一圈,沒發現熟悉的身影,“元公公今日沒跟來嗎?”
“東廠出了些事,他去處理了,怎麽,嶠兒想見他?”
“當然想。”
陛下表情變了變,雪嶠卻毫無所覺,不自覺地撅起嘴巴,氣憤道:“他上次將我摔倒在地上,我膝蓋摔的好疼好疼,我還沒有教訓他。”
皇帝沒想到是這麽個原因,瞬間失笑:“他只是護主心切。”
雪嶠抿著唇:“那我也只是想偷偷給陛下一個驚喜而已啊。”
準備了好些天的驚喜,眼看就能跟陛下圓房了,可誰知道那元曜眼瞎以為他是刺客,直接將藏在龍床上的他從龍床上揪了下來,不客氣地摁在地上,所有心血付諸東流也就罷了,膝蓋還磕破了!
元曜到底給陛下灌了什麽迷魂湯,這宮裡,陛下最護著的竟不是哪宮的妃嬪,而是元曜那個狗閹人!
皇帝看雪嶠情緒低落,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握著雪嶠的手哄道:“朕補償你,滿足你一個心願。”
雪嶠從皇帝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本想說自己沒什麽心願,可話到嘴邊,他忽然停住。
下一秒,櫻唇勾起,“陛下今日要宿在長樂殿,不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