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酩並不知道凱爾默會把他帶到什麽地方,他問了,但凱爾默故弄玄虛地不告訴他。
不過,他倒也不是很擔心。
今天是他成年的日子,也就是說,他的精神力終於解封了。
不管怎麽說,至少他有了信息素做底氣,雖然拿這玩意兒來做底氣,實在是有點羞恥。
但焚宙星系本身就是這麽羞恥。
楚長酩曾經看到過一段歷史,關於某場戰爭的。據說這場戰爭一方的將軍,所擁有的信息素是異化的榴蓮。他把自己的信息素擴展到最大,然後把敵方的士兵都熏暈過去了。
焚宙星系果然非常不科學。
在離開之前,楚長酩先和查勒說了一聲。
查勒還懶洋洋地蜷縮在床上,他臉上似乎完全看不出此前那副心如死灰的樣子了,依舊如往常般脾氣不好,但是偶爾卻會盯著某個角落發呆。
他的身體還在恢復中,因此也只是在楚長酩進來的時候清醒了一會,他盯著楚長酩,又看了看楚長酩身後的凱爾默,笑罵了一句:“說好的打野食不帶到我眼前的呢?”
楚長酩無奈:“誰打野食了?”
查勒聳了聳肩,然後讓楚長酩靠過來一點。
楚長酩疑惑,彎腰聽查勒說話,結果查勒一手隔著褲子捏住了楚長酩的雞兒,笑眯眯地說:“老子已經預定了你的下個孩子,別給我插隊。”
楚長酩咳了一聲,哭笑不得地說:“行行行……我真沒打野食!”
查勒懶得聽他解釋,在查勒眼裡焚宙星系的alpha都一個鳥樣。況且,他也沒太認真,只是在調侃罷了。
不過……
查勒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凱爾默身上,那雙平常總是半眯著的、慵懶的灰綠色眼睛,仿佛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身體的虛弱讓他有些疲憊,他往楚長酩的胳膊上拍了拍,然後說:“我休息會。”
楚長酩感到胳膊上有一陣輕微的、幾乎可以忽略的刺痛。他和查勒對視了一會,然後無奈地攤手:“好吧,查勒。”
查勒笑了一下,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楚長酩心想,查勒這是往他身體裡弄了個什麽?他猜想多半是納米定位器之類的……
算了。
楚長酩脾氣很好地選擇妥協。
……不妥協也沒辦法。
他轉身,眸光有一瞬間暗了下來。但下一秒仿佛什麽事情也沒發生一般,他和凱爾默離開。
到樓下的時候,楚長酩的光腦忽然震動了一下。
楚長酩點開看了一眼,是查勒發來的:“嚇嚇你。只是我這段時間用的葡萄糖而已。”
隔了會,查勒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別浪死在外面,老子可不給你收屍。”
楚長酩哭笑不得,然後又輕輕笑了一聲。
凱爾默疑惑地看他,他不知道楚長酩在光腦上看到了什麽,就好奇地問:“怎麽了?”
“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咪。”楚長酩說,然後又說,“但他的本體可是萬獸之王。”
凱爾默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楚長酩搖了搖頭,換了個話題:“我們究竟要去哪兒?”
凱爾默這回總算是給他透露了一些:“我對你的切雅血脈很感興趣——讓我做個研究吧。放心,不會對你怎麽樣。”
楚長酩松了口氣。有一瞬間他幾乎有點羞愧了,因為他想,人家正直的科學家想要做研究謀求科研發展,你滿腦子都以為人家會對你心懷不軌?
楚長酩反省了一下自己,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焚宙星系的風氣洗了腦。
他暫時放下心來,對凱爾默說:“你的私人研究室?”
“對。”
此前凱爾默研製基因病毒的解毒藥劑,因為這算是私活,自然是沒法使用人口管理局的研究所,所以只能在他自己的私人實驗室進行,楚長酩之前也去過一兩次,是在十分偏僻的郊外。
楚長酩對凱爾默的人品多少還是信得過的。第一次循環時,至少當時的凱爾默給他留下的印象還不錯。這次的合作進行也很順利。
但是楚長酩知道,第一次循環的時候有諾裡斯三世壓著他,這一次就不知道了。
一路上,凱爾默的眼神一直十分灼熱,那打量的目光幾乎讓楚長酩覺得自己已經被切成小塊,放進培養皿做研究了。
他往自己嘴裡塞了顆薄荷糖,讓自己清醒一點。
凱爾默注意到糖的口味,眼睛微亮。他說:“你喜歡薄荷糖?”
“還好。”楚長酩說,“不討厭。”
“也不喜歡?”
楚長酩笑了一下:“我沒有特別喜歡的糖。”
“那為什麽一直吃?”凱爾默不解。
楚長酩猶豫了一下,然後他慢慢說:“我以前有一個戀人。”
凱爾默怔了怔。
“大概在兩年之前,他死了。”楚長酩淡淡說。
他們站在城際飛艇的車廂一角,離窗戶不遠。楚長酩的臉上被光線照耀著,顯得格外俊秀而溫柔。
凱爾默意識到,楚長酩一定很喜歡他的那個戀人。
他心中升起了嫉妒和慶幸。幸虧那個人已經死了,他這麽惡毒地想著,然後又忍不住想,為什麽不是他這麽早和楚長酩相遇呢?
“他死之後,我有段時間吃不下東西,一吃就吐,好像他的屍體又出現在我面前一樣,尤其是肉,看都不能看到。”
這麽說著的時候,楚長酩仿佛又看到了謝否然的屍體。
不,不是屍體,是零碎的肉塊。
不是只有皮肉和骨頭,還有謝否然出門時穿的衣服的面料。還有……那堆肉的上面,放著謝否然無名指上的戒指。
楚長酩永遠都忘不了,陽光照在那枚戒指上,然後冰冷的反光打在他的臉上、眼睛裡,還有心裡。他幾乎一瞬間就落下淚來,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因為悲傷,還僅僅是因為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堆肉最後不是楚長酩處理的。他那個時候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渾身冰冷地被他朋友拖回臥室,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起來,去張羅謝否然的葬禮。
他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把謝否然安頓得好好的,然後著手去為他復仇。
復仇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好像所有的道德、準則都不見了,好像只剩下熾烈的仇恨和憤怒的火焰在靈魂裡燃燒著。
他本來準備復仇完就自殺的,結果在那群人渣審判開庭的前一天,他夢見了謝否然。
謝否然依舊是那副樣子,穿著筆挺的正裝,明明眉眼冷淡又疏離,可看見楚長酩的時候,目光又像是突然一下子就解凍了,像是凍起來的水塘又變成了一池春水,柔軟又甜蜜。
“阿酩。”他叫他,“我愛你。”
楚長酩笑得淚流滿面。他想這絕對不是謝否然,謝否然那個冰山,寧願早起一個小時,安安靜靜地給他做完早飯再出門,也絕對不會把情情愛愛的詞掛在嘴邊。
可他還是……還是沉浸在這夢幻的欣喜之中。
審判結束,仇人們要麽終身監禁、要麽直接死刑。楚長酩的朋友和家人擔心他,生怕他也隨著這群人渣一起失去了生命。
但楚長酩沒有。
他不能死,他不想忘記謝否然。
他安排好了國內的一切,然後瀟灑地出了國,拖著個行李箱就開始環球旅行。
他想到當時的心態,連自己都忍不住莞爾。
他繼續給凱爾默說著自己曾經的故事:“我家裡人擔心我,覺得我厭食,又擔心我厭世,就給我找營養師和心理醫生。”
楚長酩這算是掏心掏肺地說著自己當初的經歷,但凱爾默是個陰鬱的聽眾。他一方面為自己接近楚長酩的內心而感到興奮和激動,一方面又心疼於楚長酩的遭遇,恨不得他立刻忘掉這段遭遇。
這幾天,凱爾默每天都要去歌女的據點給查勒抽血,歌女不可能放任他一個人自由進去,而自己的人又因為身份的原因不能隨便外出,因此到最後,這個半監視半引路的任務,就落到了楚長酩的身上。因此,楚長酩幾乎每天都在和凱爾默在路途上進行著交談。
楚長酩現在,就像是談性起來了一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和一個不太熟悉的人談論著自己的私事。
他憋得太久,難得遇到一個局外人,很想說出來。就像是他曾經給雜志供稿——他向世人說出他的故事。
他繼續說:“我那時候瘦得不成樣子,醫生就說我再這樣下去不行,就給我打葡萄糖。”他頓了頓,忽然就想起了查勒剛才的舉動,或許這一點也引起了他的回憶吧,“我不喜歡打針,就慢慢養成了吃糖的習慣——其實沒什麽用,又沒設麽能量,吃多了說不定對身體反而不好——但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凱爾默沉默地聽著。他總覺得這樣的過去不符合眼前這個俊秀溫郎的青年,但可能是從窗戶灑落下來的陽光太過溫柔,連空氣中的塵埃都顯得細膩了起來。他不想打斷他,所以就只能聽著。
“有段時間我越想他,就吃得越多。後來壓力大了也會不自覺想吃。說起來也很不好意思,可能也是因為,那種甜蜜的糖分,會讓我想到曾經……”他輕微地頓了一下,“他還活著的時候。”
凱爾默笑了一下,語氣是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靜和緩:“你很愛他。”
楚長酩也笑了笑:“對啊。”
凱爾默看著他的笑,心想,你是個深情的人。
對於焚宙星系的alpha來說,這多難得。
大多數alpha正如諾裡斯三世那樣遊戲人間,像花蝴蝶一樣在一眾omega之間遊走。
人們都習慣了這樣的關系。Omega也好,alpha也好,他們都習慣了這樣。
凱爾默想到剛才查勒打量的目光——是,連這位聲名遠揚的、凶殘的星盜都是這樣。
楚長酩看不出來凱爾默的打算,查勒還看不出來嗎?他只是不說出來,他沉默地選擇了放任凱爾默的舉動。
焚宙星系的omega,在本性上、在基因鏈上,就是如此的忠誠於他的alpha。或者說,育種者,即便是身為alpha的育種者,對他的配種者,就是如此無底線地退讓著。
——但是他不一樣。凱爾默這麽想著。他想要把這份深情攫取到自己的手中。
誰都奪不走。
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眸中一片暗沉。
他輕輕地喘息著,感覺他正顫顫巍巍地站在欲望的深淵邊上,漆黑的潮水正一波一波拍打著他的腳踝。
楚長酩沒怎麽注意到他的神情,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對謝否然的回憶中。
上輩子最後那幾年,自然是極為痛苦的。但痛苦到了麻木的狀態,也就慢慢習慣了。
他並非是責怪謝否然,只是有點遺憾。
他和謝否然明明還那麽年輕,卻已經相隔在時間的此端和彼端,永遠都不可能再相逢了。
他慢慢地歎了口氣。
正在此時,城際飛艇到站了。他們下了車,然後往凱爾默的私人實驗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