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長酩笑了一會,慢慢平靜下來,然後想到曾經索耶醫生對他說的話。
索耶懷疑,希亞在少年或者青年時期,曾經遇到過一些事情,導致他認為只有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現出不同的模樣,才可以成功地生存下去。
希亞的經紀人雷蒙德曾經和他說過,關於希亞的過去。曾經是某個小幫派老大的養子,在聖耶薩爾之夜後失去庇護,在偷渡離開耶薩爾的時候失敗,遇上了雷蒙德,然後因為長得好看就去當了明星。
雷蒙德說,他此前從未懷疑過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但現在他開始懷疑了。
很正常的一個邏輯是,當人們得知某人擁有某種心理問題的時候,他們就會懷疑這個人的過去是否遭遇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而希亞那所謂的過去,似乎不足以解釋他的心理問題。
耶薩爾……
楚長酩心想,仿佛一切都是從這個夜晚開始的。
他正出神,忽然聽見房間裡面傳來一些聲響。他連忙開門進去,看見諾裡斯三世已經醒了,他正要坐起來,看見楚長酩進來,就停住動作,有點發愣地看著他。
諾裡斯像是還沒睡醒,呆呆地看著楚長酩。楚長酩走過去,低頭給他梳理了一下頭髮,然後輕輕說:“為什麽這麽不相信我呢?”
“我沒。”
“那為什麽,什麽事情都不願意和我說?”楚長酩坐下來,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該信任我的,是不是?”
諾裡斯的目光躲閃了一下。
“告訴我。”楚長酩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吻說道。他很少在諾裡斯三世面前表現出強硬的一面,但現在顯然不能放任諾裡斯自己瞎想。
諾裡斯安靜的時候,他那漂亮的面容就會讓他顯得格外優雅,盡管他本人並非這樣的性格。
他說:“我攻擊了黎明之星的研究所。”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基因病毒的事情,可能是黎明之星的報復。”
楚長酩聽著,看諾裡斯不說話了,便說:“然後呢?”
“……沒有了。”
楚長酩失笑,他溫聲說:“這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諾裡斯心思複雜,他不知道說什麽來解釋自己的情緒,只能捏緊了拳頭,面色發怔。
楚長酩把他抱緊懷裡。有些許的信息素溢出,然後被諾裡斯三世聞到了。諾裡斯像是忽然安心了一般,就像是確認了自己的伴侶就在身邊,無條件地陪伴著自己。
他問:“你會生氣嗎?”
“什麽?”
“因為……這讓伏野受傷了。”
楚長酩忽然笑了出來:“你是在吃醋嗎?”
諾裡斯三世搖搖頭。
“不會。”楚長酩側頭親吻了一下諾裡斯的額頭,“因為這不是你的錯。這是黎明之星的錯。”
諾裡斯三世沒有說話。
楚長酩若有所覺,便說:“孩子的話……剛剛醫生和我說過。”
諾裡斯猛地抬頭看他。
楚長酩說:“你好好的。你好好的,孩子也可以活下來。”
諾裡斯三世僵硬著身體,然後慢慢地點頭。
楚長酩又補充說:“過一段時間,我們就用保育箱吧。”
諾裡斯張了張口,想說什麽。
楚長酩說:“你不想用保育箱嗎?”他歎了口氣,“可是這樣對你好。”
諾裡斯不知所措地望著他,遲鈍地像是不知道怎麽說話了一樣。
楚長酩凝望著他,然後微微笑了起來:“記住你現在的感受。”
諾裡斯張口結舌:“什、什麽?”
“瞞著你做決定的感受。”楚長酩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瞞著我是對我好,不希望我牽扯進這團亂麻。但是,就像孩子與你有關一樣,黎明之星的事情也同樣與我有關。不要嘗試把我攔在外面,因為即便你這麽做了,我最後也會扯上關系,就好像孩子在你身上,不可能與你無關。”
諾裡斯有點發愣,他呆住好久,然後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這一下子的警醒讓他整個人頓時從迷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有點氣呼呼地輕輕打了楚長酩一下:“你耍我!”
“沒有。”楚長酩溫溫柔柔地笑。
諾裡斯三世狐疑地看他,隨即冷笑一聲不理他。
楚長酩又說:“孩子的事情是真的。”
諾裡斯三世表情一滯,他下意識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那個孩子已經慢慢在成長了,他的肚皮微微鼓起,劃出屬於生命的弧度。
他輕聲說:“保育箱……”
“醫生的建議。”楚長酩平靜地說。他未必有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平靜,但是既然諾裡斯已經這樣了,楚長酩就不得不成為那個冷靜而理智的角色,他說,“等你的狀況好一點……我們就用保育箱吧?”
諾裡斯三世閉了閉眼,說:“他會變得很虛弱嗎?保育箱……”
“但他會活下去。”
楚長酩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殘酷,因為那種冷淡而客觀的說法,根本不像是在說他的孩子,但他隨即軟下來,輕輕抱住諾裡斯,親吻著他的臉頰和額頭。
他說:“活著比一切都重要。”
諾裡斯三世努力抽動嘴角,似乎想露出一個笑,但最後卻是淚水滑落下來。他說:“可這個孩子,本該擁有一切……我的一切。”
楚長酩歎了口氣,他說:“別擔心,沒事的。”
諾裡斯沉默了一會,忽然說:“列爾呢?”
“我會去和列爾說,勸他也用保育箱。”楚長酩說。
諾裡斯怔了怔,他意識到楚長酩的言下之意,然後微微苦笑。他說:“我現在甚至後悔,二十年前,為什麽我不直接殺了……”
楚長酩親吻著他,於是剩下的話語就不再說出口。
他們溫柔地親吻著彼此,仿佛用這種方式能夠碰觸到彼此的靈魂。他們此刻的柔情是因為一些意外,因為一些無關愛情的因素,可是……可是這總歸是一種愛。殊途同歸。
楚長酩抵著他,輕輕喘氣,笑著說:“醫生說,又得禁欲了。”
諾裡斯遺憾地歎氣。隔了會,他說:“喝奶嗎?”
楚長酩哭笑不得地看他一眼,說:“正好,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消失的這兩天,奶水是怎麽處理的?”
諾裡斯三世露出心虛的表情,隨即又趕忙解釋道:“我擠出來了。”
“然後呢?”
“……”
“自己喝了?”
“我喝那玩意兒幹嘛?!”諾裡斯露出嫌惡的表情,“我自己的分泌物。”
楚長酩一噎,心想你之前讓我吸的時候倒是挺樂意的,怎麽不換位思考一下我呢?
諾裡斯說:“倒了。”他理直氣壯,“不然怎麽辦?我又不可能給別人……孩子還沒出生呢。”
這處理辦法……行吧。他有決定權。
說著說著,諾裡斯三世忽然打了個哈欠,楚長酩便說:“你再睡會兒吧,我在這兒陪你。”
諾裡斯點點頭,還未來得及回應,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是星歷5180年4月6日,注定是一個多事的日子。
安米爾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重看那段在馬爾科姆拍攝下來的錄像。
這段錄像並不是對著楚長酩拍的,因此只是偶爾有幾個鏡頭對著楚長酩一掃而過。
德維多更多地是關注著馬爾科姆的事情,因此幾乎沒注意到楚長酩的存在,甚至連伏野都吸引到了他更多的目光。
但安米爾卻一直在關注著楚長酩,盡管在這段長達半個小時的錄像中,楚長酩可能只出現了十秒鍾,而且都是那種一閃而逝的身影。
安米爾不死心地一直盯著看。他認為楚長酩既然是林伽,那麽這段錄像裡面一定存在著什麽東西,一定有什麽東西……是林伽神要傳達給他們的。
他這幾天,像是如魔一般地不停看這段錄像,這時候眼睛酸澀,他不自覺拿手揉了揉眼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在光屏之中,那段錄像中,楚長酩的身影一閃而過。
刹那間,仿佛一道閃電猝然劃過他的視野。
安米爾渾身顫抖了一下,僵在那裡。無數的記憶紛擁而來。獻祭、銀光血脈、荼蘼花香、星際遺民的身份、林伽的語言……一段預言、賜福與祭祀……
紀錄片。
他忽然點了暫停,錄像就停留在楚長酩那個模糊的身形上。他慢慢露出一個笑,挺直脊背,端正地坐在那兒。
吾神愛吾。
他在心中默念。
而另一邊,希亞剛剛將基因病毒的一些資料發給凱爾默。他身邊正好有人在匯報事情,好奇地詢問了一下他的動作,希亞便慷慨地告知了他。
那人驚訝地說:“您怎麽會……?”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希亞的笑容有一些扭曲。
他好像沒有表現出任何一個角色的特質。他像是一個理智的瘋子,偏了偏頭,笑著說:“因為我愛他呀。”
那人打了一個寒噤,露出帶著些許恐懼和討好的微笑:“冕下……”
“他讓我做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不做呢?”希亞自言自語般說道,“況且,這是我的疏忽。真沒想到,天啟居然沒有人恢復記憶……”
他的聲音慢慢低下去,那人根本沒聽出來他在說些什麽,只是近乎恐懼地望著眼前這個秀美的男人。希亞的樣子,像是徹底瘋了,徹底地隻活在了自己的世界。
好在,不過片刻,他就脫離了這種狀態,他露出和緩的微笑,但比起剛才卻是要正常許多。他說:“我們剛才說到哪裡了?”
那人也松了口氣,連忙繼續匯報起自己的工作。
收到資料的凱爾默,還來不及驚歎和疑惑,就趕忙嘗試把這些資料投入實踐中。諾裡斯三世和蘭德爾官方像是瘋了一樣地催促他趕緊研製血清,而凱爾默自己也十分興奮。
只是,他此前對這種病毒一無所知,只能依靠對病例的分析來逆推一些資料。好在現在——這份資料被證明是真的了——他有了參考的依據。
在這天晚上,凱爾默將研製出來第一批血清,然後開始了活體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