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直到夜鶯的事結束以後,晏承在秦招招的朋友圈裡還是屬於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眾所周知,秦招招最好的朋友只有路存和簡微,第二好的是一對嘴甜的混血兄妹,第三好的是……
總之,晏承是排不上號的。其他人也不大喜歡和他玩兒,看不起他的出身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脾氣古怪,除了秦招招誰也不搭理。
小孩子的惡意天真又直白,經常當著他的面就說他裝清高,諸如“平時拿鼻孔看人,最後還不是要巴結秦招招,真會裝”之類的話。
是了,晏承對待秦招招,的確稱得上“巴結”了。
所有人都知道,晏承剛來的時候因為拒絕接住從樹上跳下來的秦招招,害得她大庭廣眾之下出醜,兩人因此才結的怨;可後來呢,秦招招每次發起捉迷藏遊戲,晏承不參與遊戲,卻會遠遠地守著那棵歪脖子樹,什麽時候秦招招要往下跳了,他就張開胳膊在下面接著。
這不是“巴結”、不是“狗腿”是什麽?
但是現在秦招招卻不讓他接了,她拒絕了晏承,選擇了路存。
那天秦招招玩的很開心,酣暢淋漓地結束玩耍以後發現了獨自坐在角落裡的晏承,她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但不是傲慢,甚至姿態稱得上友善。她似乎有些糾結,最後試探性地問:“如果……你不想來找我玩,我可以和晏叔叔說,你以後就不用被逼著來我家了。”
她知道晏承不喜歡被逼迫,主動在樹下接她可能也是被他爸爸逼的。她不想這樣。
晏承站起來搖搖頭,“我沒有不想。”
男孩千載難逢地紅了臉,低著頭小聲囁嚅:“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我怎麽會不想來找你玩兒……”
——她為什麽不懂呢?他想和她玩兒,但隻想和她自己玩兒。可是她有那麽多朋友,爭寵一樣不停地往她身邊湊,他嘴巴笨,完全是個悶葫蘆,每次都被擠到最後面去。
而且比起他,她還是更喜歡路存和簡微,他們認識那麽久了,怎麽看都比他來的重要。
這讓晏承感到失落又煩躁,可秦招招卻完全感覺不到,她自小嬌慣,心思粗糙又以自我為中心,除非對方很明顯地表現出情緒了,否則她根本發現不了。
事實上,晏承的話,秦招招是半信半疑的。她覺得晏承如果真的拿她當朋友,又怎麽會每次過來找她態度都不冷不熱的呢?多半是不情不願地被晏叔叔逼著來,說把她當好朋友也是晏叔叔教的吧?
秦招招倒不覺得生氣,晏承過的苦她是知道的,被逼著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相處已經很可憐了,沒完成任務回家還要挨打更可憐,她沒必要和他計較這些真真假假。
如果晏叔叔那麽想要晏承和她做朋友,那他們就是朋友好了,就當是為了保護他。
秦招招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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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學的時候,徐恕喜歡上了隔壁班一個學習成績很好的女生,常常寫情書給對方,有時候還會別別扭扭地拿給晏承看,請他幫忙參謀。
晏承不懂這些,雖然他收到過許多情書,但從沒有拆開看過,有心也無力。
徐恕卻不放過他,買了詩集抄抄改改,美名其曰參考潤色,最後放在晏承面前,問他這次的怎麽樣。
時隔多年,晏承早已不記得那封情書的具體內容了,隻記得徐恕跟著詩集變得高雅了很多,不再一味寫什麽喜歡你清澈的眼睛、黑黑的頭髮之類的陳詞濫調,而是第一次用月亮來形容對方。
“你靜靜地居住在我心裡,如同滿月居於夜空。”
晏承問他什麽意思。
“一種代稱,類似於……初戀?”以徐恕的文化程度並不能淺顯易懂地解釋出來,況且那也不過是他從書上抄來的句子,既然不是他內心真實所想,當然一知半解。
但徐恕胡謅很有一套,眼看晏承表情質疑,他隻好牽強地延伸話題:“借物喻人懂不懂?月亮好看吧,純潔明亮,高不可攀地懸掛在天上,你看見月亮,第一秒想到誰?
晏承微微愣了一下,腦子裡立刻浮現出一張言笑晏晏的臉。
旁邊的人聽到後湊了過來,聲音不小地嚷嚷著:“簡微!我投簡微一票!”
“我也!”
“我也投簡微。”
簡直一呼百應——“簡微多像月亮啊,非她莫屬。”大家都這麽說。
只有晏承緘默著,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他隻想到了秦招招。
很多人會想到簡微,但沒有人會想到秦招招。
因為她渾身上下都是刺,張揚明媚,總是昂首挺胸地活著。
不像月亮,倒像紅玫瑰。
可晏承卻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傍晚,他和秦招招狼狽地坐在窗前,她讓他看月亮。
他乖乖照做了,可不知道為什麽抬頭以後,連月亮也變成了她的臉。
那天的月亮特別亮,以至於過去了那麽久,一提起來,他還是下意識地想起秦招招。
“你第一秒想起誰,就說明你喜歡誰。”徐恕像個戀愛老手,非要從晏承這裡逼問出他的答案時,這樣說道。
晏承沒說,並在心裡默默否定了他的看法。
——他不喜歡秦招招,他只是把她當作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僅此而已。他想。
直到宋聿的出現。
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盛夏。開學第一天,晏承單肩背著書包踏進教室時,看見秦招招正笑著和她面前高了一頭的男生說話。
他不認識,對方也不是秦招招朋友圈裡的任何一個人。或許是她認識的新朋友,他兀自猜測著,心裡忽然有點不舒服。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舒服,明明秦招招的朋友多到數不勝數,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再後來,班級點名時,他注意到那個男生叫宋聿。
晏承和秦招招的關系依然不遠不近,即使兩人做了同桌也沒有任何改善,但是每次看到她和宋聿有說有笑,晏承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強烈。
還不等晏承參透這種古怪的心理到底是為什麽,秦招招已經喜歡上了宋聿。
她的目光開始頻繁地落在他的身上,有時老師叫宋聿站起來回答問題,秦招招抬頭的速度比他本人還要快。
沒兩天,秦招招喜歡宋聿這件事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和宋聿的同桌換座位那天,秦招招連收拾東西都在哼歌,看起來心情很好。晏承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捏著筆尖的指腹用力到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根筆捏碎。
其實最初的座位表上,他和秦招招並不是同桌,是他作為年級第一被叫進辦公室談話時,看到擬定的座位表以後向老師要求的。
“我和秦招招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比較熟悉,其他人可能習慣不了我的脾氣,發生矛盾難免影響學習。”他這樣說。
老師為難片刻,大概想到秦招招學習成績也很好,兩個好學生坐一起說不定還能互相激勵——當然也想到了男女早戀這層,可是晏承這人看著就情緒淡漠、不食人間煙火,和秦招招站在一起兩人眼神都沒有交流的,最後也就同意了。
可惜,這同桌沒做多久,就因為宋聿而分離崩析了。
她棄如敝履的,是他處心積慮求來的。
可她卻這樣輕易地拋棄了他。
那之後,晏承和秦招招說話的機會更少了,她一門心思撲在宋聿身上,別的什麽也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秦招招忽然主動找到他,請他幫忙補課。
“當萬年老二當夠了,我也想考一次第一。”她這樣說。
晏承知道她爭強好勝,在排名上屢次被壓一頭心裡難免不高興,於是盡心盡力地給她補課,甚至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以至於到最後,他這個老師比她這個學生都還要清楚她做題時的長處和短板。
那次考試的卷子一拿到手,晏承幾乎都能估算出秦招招可以得多少分了。
她已經很努力了,做第一無可厚非。他想。
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盡量給她。
那次考試,晏承史無前例地“發揮失常”了,於是萬年老二的秦招招成了第一,晏承則屈居她後面。
但他卻很高興,仿佛自己幫她達成了心願,就能在她心裡擁有一席之地似的。
如果不是後來徐恕告訴他說,秦招招考第一是為了追宋聿,他想他會高興更長一段時間的。
她就這麽輕飄飄地騙了他,毫無愧疚。
晏承以為自己會恨秦招招的,至少也應該討厭她,可是他心裡絲毫沒有這樣的情緒。他依然不可控制地在暗處將視線移向秦招招,看到秦招招和宋聿親密時依然不可控地對他湧出那種刻薄的厭惡。
看到月亮,他還是第一時間想起她。
是這時候,晏承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徐恕抄來的那句詩,醍醐灌頂般明白了當年的心境——月亮不是某個類型的人,月亮是我心中所愛。
他喜歡秦招招,原來這種心情叫做嫉妒。
只是整個學生時代,他再沒有機會將自己不值一提的感情宣之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