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眠請了半天假,陪男朋友回門診複查。
換上便裝,她和門診裡陪診的千萬個家屬一樣,沒有區別。
和他們一樣等報告,一樣的緊張,一樣的不知所措。醫院的報告單,是人生中最沉重的成績單,幾個數字的上下起伏,可斷人生死。
一秒天堂,一秒地獄。
她和男朋友十指相扣,並肩坐在診室外,頭輕靠在他肩上,小聲勸慰他,也安慰自己:“沒事的,是小毛病,何況左斯年幫你開刀的。”
Alex和J司銷售經理也在診室外,稍後要當面與主任確定會議日程,遞上邀請函。他打開平板,與同事低聲交談,兩人指著最新的銷售數據討論後續的市場活動。
今天下午是主任的特需門診,患者很多,大家都帶著口罩安靜坐在門外候診。有個男人稍微引起了保安的注意,大熱天穿著黑色長袖夾克,戴著鴨舌帽壓得很低,遮住了臉。
上一個患者收拾起病史材料,連聲說謝。
趁著下一個患者還沒來,主任問左斯年:“考慮得如何?”
左斯年回答:“主任,這個機會還是留給師兄吧。”
眉頭一蹙,主任不滿:”胡鬧!老M給我打過預防針,你還真的能乾出來昏了頭腦的事情!”主任在診室焦躁,指著左斯年:“你把你那個什麽太太給我叫來,我跟她談談。為了兒女情長,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簡直荒唐可笑。”
電腦上有提示音顯示新的患者掛號成功,主任憤恨,等我看完這個病人,再找你算帳。
戴著鴨舌帽穿長袖夾克的男人聽到叫號,應聲而入。
梁佑瑾坐在辦公桌前,指尖無意義在桌面跳舞,隨著輕柔的音樂敲節拍。她盯著電腦屏幕上的PPT,心裡想的卻完全不是工作的事情。
左斯年在每一年的生日都為她寫了一封信,察覺這件事情的一刹那,她心裡說不出的酸澀。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情撕碎再拚湊,呈獻給世人,為什麽下定決心分開後卻讓她看到這些。
她有點賭氣,可是這到底是生誰的氣呢,不是早就決定了,如果再有一次,一定不置氣,不猜疑,不能說散就散麽。可是再來一次,她還是踏入了之前的行為模式。
左斯年沒有變,其實,她也沒變。
人況且不能為了自己改變,又何嘗會為他人改變。
但這是不是也說明,他一直喜歡著她,就如她一樣,這麽多年都沒有變……
她推開轉椅,拿起馬克杯去茶水間,決定來一杯咖啡提提神,趕快處理工作,不要想旁枝末節。
田倬坐在高腳椅上等咖啡,聽到高跟鞋敲打大理石的聲音,轉過身,梁佑瑾正抬手別過碎發,輕擺腰肢,徐步走來,輕盈優雅。
淺灰色棉麻西服配黑色內搭,她將袖子挽到肘下,露出藕節般的小臂。他眼中的陰暗一閃即逝,寒暄:“今天還是美式麽?”
她笑笑,藍寶石耳釘在午後的陽光下,折射著晶亮,襯著她的小臉,冷靜中帶著一點嫵媚:“太苦了,還是卡布奇諾吧。”
她把馬克杯放在咖啡機旁,田倬站在她身後:“Junae,你一直沒看的那場話劇,這周末是最後一場,再不看,就沒有機會了。”
一如往常,梁佑瑾找個理由推掉了:“謝謝你,但是我媽媽最近從E國回來了,我要陪陪家人。”
他在等,這是彼此最後一次機會。
田倬嘴角幾不可見抽動,梁佑瑾,很遺憾,你沒有機會了。
回到辦公室,她繼續看下屬提交的PPT,內線電話響起,助理說上司請她去一趟。梁佑瑾很意外,問什麽事情。助理說,他沒說,但好像很急。
一絲不安縈繞心頭。
梁佑瑾的上司Jerett是大中華區的副總裁,一個和藹的香港小老頭,主要負責市場醫學和銷售公關,是商務線最高匯報對象。他對梁佑瑾很欣賞,平時也多是放權,在業務中,充分尊重梁佑瑾團隊的決策,幾乎不提與她相左的意見。
她敲門而入,Jerett看到她進來了,合上文件,拿起遙控器,落下辦公室玻璃牆上的百葉窗。
光線頓時減弱,灰與白裝飾的空間內,一切肅穆又清冷。
“Junae,最近項目進展順利麽?”Jerett十指交叉,搭在胸口,靠在沙發上,抬頭看著自己手下得力乾將。
“很順利。”
“沒有遇到很惡劣的競爭對手吧?”
嗅出關鍵詞,惡劣。她疑惑,搖頭否認。
“坐。”Jerett看著旁邊的椅子朝她示意,梁佑瑾心裡的迷霧越來越重,剛落座,電話響了,是Alex,她掛斷。
“Jerett,抱歉,是我的產品經理。您請繼續。”
“和同事之間有什麽齟齬麽?”這一次,小老頭的問題略顯直接,梁佑瑾還是雲裡霧裡,說道:“我和團隊配合很好……”
Jerett和藹看著梁佑瑾,梳梳並不存在的頭髮,說:“我雖處理過大小事情,但沒想過有一天會接到和你相關的投訴。Junae,你一直都很優秀,我對你很認可,也相信你對公司和客戶的忠誠。”
“我的投訴?!”
“對。”Jerett閉著眼睛點頭,又睜開:“一封郵件,實名舉報大中華區市場總監梁佑瑾在全國外科青年意見領袖企業讚助科研基金項目中,利用職務之便,與客戶進行利益輸送。”
“什麽!”春雷炸響,梁佑激動地站起來,膝蓋上的手機滑落,Alex的電話又打進來,手機在地上嗡嗡叫喚,兩人都沒有理睬。
“你使用不正當競爭手段,幫助左斯年獲得綜合排名第一,從公司騙取一百萬科研基金。”
怎麽會有人憑空捏造,指鹿為馬,空口白牙,血口噴人!梁佑瑾急促地呼吸,眉頭山川溝壑漸深,想開口反駁,卻找回了理智,這是自己的老板,說話前需要冷靜三秒。
什麽人,為什麽。
“而且。”Jerett也站起來,將手機拾起交給梁佑瑾:“郵件還寫,你和左斯年有不正當男女關系。”
手機又響了,梁佑瑾說:“Jerett,我不急於辯駁,我要看到證據,我希望公司調查我,清者自清。同時,你說這個人實名舉報,是誰?”
Jerett揉揉眉心,指指電話:“先接吧,好像是什麽急事。”
梁佑瑾抖著手接過,按了幾次才接起來電話,還沒開口,Alex急促凌亂的聲音像是沙錘,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她耳邊,吵鬧,慌張。
聽完他的話,她嘴唇蒼白,打著寒顫說不出話。
Alex說:“Junae,你快來醫院,左斯年和主任在門診遇到了醫鬧,傷得非常嚴重……我們……我們嚇壞了,走廊上到處是血……Juna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