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道長那兒有橘子呢。”翁卯卯這會兒不嫌棄江硯書的住處了,“所以也算得上是個非細的 住處,嘿嘿。”
似安慰又似嘲諷的話,江硯書笑一笑後沒有回答,翁卯卯重新叼起項圈,送到他的手中,說:“道長,村裡好幾隻年獸和地上的哥子一樣喜歡欺負我,你幫我把項圈帶上吧。”
騙人的話到如今還深信不疑,若是解釋清楚了,只怕會傷人心,江硯書捏住掌心裡的項圈,再扯出另一個謊:“這項圈啊就值那麽一點錢,能鎮人間的調皮哥子,但鎮不住威猛的年獸呀。”
一聽項圈對年獸無用處,翁卯卯四肢一攤,趴在地上沒情沒緒地說:“好吧,那我還是不出門了。”
翁卯卯不想出門聽年獸們對她的挖苦嘲諷,雖然家裡也無趣,可江硯書在,有個人陪著的話發呆也是有趣的事情。
趴著的時候樹上飄下來了一朵花,正好落在翁卯卯的鼻尖,江硯書拿起那朵花放在她的角上,可惜花在角上立不穩,一下子就掉到腦袋上了。
翁卯卯搖頭甩落頭上的花,順便歪一下脖頸,蹭了蹭江硯書的手:“道長,我想吃榧子,你快彈一彈。”
“怪貓兒。”嘴上說她奇怪,手卻在角上彈了好幾個榧子了,越用力她越高興,江硯書把兩根手指彈紅了才停下。
“卯卯。”江硯書叫了翁卯卯一聲。
“怎麽了?”翁卯卯抬起頭來,朦朧的眼裡有些疑惑。
疑惑的翁卯卯,眼睛圓溜溜的,和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有些像,江硯書笑道:“沒什麽,就是想叫叫你。”
話說完,二人靜默片刻,翁卯卯忽然叫江硯書:“道長。”
“怎麽了?”江硯書也用疑惑的眼神看向翁卯卯。
“嘿嘿,我也只是想叫叫你。”調皮了一下,翁卯卯翻身打個滾兒,滾到花草叢中去了。
滾過去的途中村裡發出一陣震動,震得樹葉簌簌飄落,花草搖顫,江硯書和翁卯卯都著了一驚,翁卯卯在地上一個打挺起身,跑到門口望了望,說:“哥哥大概是和龍太子打起來咯,我去湊湊熱鬧。”
“誒,我也去。”江硯書從地上爬起來,抱著翁卯卯尋著村口的動靜走去。
走了約莫百步,就能看到村口的戰況了,兩隻年獸對戰一條龍,不論龍使出什麽奇招妙數,都沒能耐靠近年獸村一步。
“小七是我的女兒!你一隻年獸,強搶龍女,這、這是在貪戀情愛,墮卻壯志。”蒼遲被挫了銳氣,瘋了一般往村裡噴青火,“你把我女兒抓走了,還不讓我見她,小心我告到地府去,讓她的乾爹陸判官來收拾你們。”
蒼遲賣弄他有地府的關系,翁禦絲毫不懼,這墮卻壯志的壞名聲,為了蒼小七他認下了,放潑且理直說道:“我之前說要入贅,長長你家的節概,你不承領,要把我往外趕,那我只能不要臉皮進行強搶,龍太子,你不能為了一己私欲,拆散鴛鴦啊。”
“你這是什麽歪理,別在我跟前嘴硬發傻。”村門開了卻抹不到蒼小七的身影,蒼遲頸下的鬃毛因著急豎立起來,“哪裡來的鴛鴦?我家小七就沒正眼瞧過你。”
“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分明是你眼睛瞎。”翁禦強詞奪理起來。
江硯書抱著翁卯卯看熱鬧,聽他們的談話,嫌棄地說:“這、這還說我沒有臉皮,自己遇上喜歡之人,比我還沒有臉皮,這話說得氣人,氣得我都想替龍太子給他收了。”
“不可的。”翁卯卯輕輕咬上江硯書的手指,“道長,你把哥哥收走的話,卯卯以後在年獸村裡就沒有靠山了,會被欺負至死的。”
“我就隨口一說,我哪裡敢收他,就算想收也不是你哥哥的個兒。”江硯書笑了一笑,翁禦一爪子下來他的天靈蓋就碎成兩半了,去收他,就如蚍蜉撼大樹,給他十個膽子他都不收的,好不容易把翁禦騙住了,收了不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當翁禦和蒼遲吵得如火如荼,各自發猛出招,仰天長嘯一聲要再打一回合分出勝負時,被挖出來又埋起來的蒼小七破土而出了。
蒼小七半截身體從土裡鑽了出來,輪眼一看周圍,白霧繚繞,大樹成林,真是好陌生的景象,但是土上有翁禦的氣味,豎起耳朵一聽,還聽到了蒼遲的聲音,慧腦一動,團自己上被翁禦給拐了!
泥土被翁禦壓得實在,蒼小七剩下半截的身體左扭右扭,卯足了勁兒才從土裡鑽出來,一處土,無暇甩掉身上的泥沙,一陣風往蒼遲所在處飛去。
飛了一小會兒就能看到蒼遲,蒼小七帶著哭腔叫聲爹爹,加快速度,“唰”地一下,如同無形的煙霧,飛到了蒼遲身後去了。
身上的泥沙邊飛邊掉落,但鱗縫上的泥沙嵌得深,得用細針細棍挑去,蒼遲轉過頭一見蒼小七眼皮子上都有沙子,急忙問:“你這是從什麽地方出來的?渾身髒兮兮,像土龍了。”
“嗚嗚嗚嗚,爹爹,我被那翁禦活埋了。”蒼小七怕被抓走,於是將自己一圈圈繞在蒼遲身上,身上的爪子也抓得牢牢的,一點縫隙都瞧不見,可憐蒼遲被抓得皮肉疼。
蒼小七說時節托地兩行淚下,想是被嚇到了。
“你這年獸真是得不到就要毀掉啊,殘忍,可惡,沒天理!”蒼遲劈面把翁禦罵,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罵累了,轉念想自己打不過年獸,怒氣衝衝留下一句日後再算帳,而後就張個眼慢帶著蒼小七溜之乎也。
“啊,走了?”蒼小七出現以後翁禦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抹眼之間,父女二人都不見了。
翁衍飛到村口外轉幾圈,不見半條龍影,回來後說:“確實走了,你不去追?”
“唉。”蒼小七一走,翁禦為情所困,在地上趴成一灘水似,蔫蔫地說,“是小雞自己要走的,我留不住她,算了……唉……”
“凡事慢慢來,她是我行我素的龍公主,日後要當東海之主,東海裡的千萬生靈敬她非常,所以性子潑辣,不能急的……”翁衍踱到翁禦身邊,還想說些話寬慰他,但一轉頭看到江硯書出現在了年獸村,哎喲一叫,驚得毛發悚立,身體來了一個彈跳。
跳了三米高,十米遠,最後落到樹上,把枝葉壓折無數。
“你這個兩條腿在地上走路的道士怎麽出現在年獸村?鬼促促的,是來偷卯卯的嗎?”翁衍身上立起到毛發還沒有平順下來,隻說見到江硯書,他的心就慌亂煩躁。
在人間被江硯書的弟子欺負成了無牙貓似的,害他跟丟了翁卯卯,還險些吃了閉門羹,那一筆帳,那一些怨,都要算到他的頭上,若是四下無人,他會一口咬斷那修長的脖頸泄憤。
江硯書故意挺直了腰板兒,怪聲怪氣回道:“哦,卯卯邀我來的。”
說著撫摸起翁卯卯的腦袋。
“啊,是啊,我邀道長來的。”聽到自己的名字,翁卯卯稀裡糊塗,接著江硯書的話說,“對了,表哥,你剛剛是去哪兒了?一個晚上沒有看到你,還怪想你的。”
翁卯卯的一句怪想你,讓翁衍信心大振,有了信心,身上炸開的毛也平順了:“表哥說因為迷路了,原來卯卯會想表哥啊。”
話是對翁卯卯說的,但眼睛看的是江硯書的臉。
比他還喬聲怪氣!說話就說話,嘴邊的笑意真叫人惱火,江硯書瞪一眼,把粗俗的罵言無聲吐出,才做聲說:“不如讓你表哥送張自畫像來,要不然日後你隨著我去遊歷山水,一個高興,一個快活,三日就把表哥的容貌給忘記了,這、這多傷人心。”
“什麽?卯卯要跟你一起去捉妖?”翁衍裝不住表面的斯文了,剛平順的毛因江硯書的一番話再次炸開。
這一次連鼻子邊的幾根白胡子都炸了。
翁卯卯的腦筋轉不過來,怎麽就要和江硯書一起去捉妖了,這倒是小事,重要的是江硯書懷有身孕,不得近陰物與邪物,靠近這些會傷了孩子。
“道長現在不方便捉妖,你的肚子裡有我的孩子,要好好安胎,要在年獸村裡安胎。”翁卯卯喉急說道,因為太著急,中間有好幾個字,字音說得模糊。
這下輪到江硯書腦筋轉不過來了,一截話聲強拖得又長又慢:“我?懷了?你的孩子?”
不只是江硯書迷糊,翁衍都迷糊得沒有出聲,深深溜的一眼江硯書的肚子。
“是啊,你剛剛又吐又睡的,可不就是懷了孩子?”翁卯卯說道,“道長,你別害羞……”
剛剛又吐又睡,得怪翁禦飛得疾速亂轉,他得了道,但還是凡身肉體,禁不住他的魯莽飛行,換做別人也得又吐又睡的,江硯書哭笑不得,認真解釋自己為何嘔吐,又為何疲憊。聽完翁卯卯臉都皺成老福橘了:“是我自作多情了……我還以為道長不忍我受痛,所以自己懷孩子。”
說到後面,翁卯卯的頭低進了胸腔裡,揣起了羞臉,聲音逐漸變小,鬧出一個誤會,臉皮再厚也會羞了,況且她剛剛還樂呵呵把這事兒告訴了哥哥。
“如果我能懷,倒也樂意。”江硯書雙手托起翁卯卯,“因為這是個誤會,所以卯卯不想和我一起在凡間生活一段時日?”
“不能一起在年獸村裡生活嗎?”翁卯卯想和哥哥待在一起,但也想和江硯書待在一起,哥哥不會出村下凡,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江硯書留在年獸村。
“不行!我不同意。”清醒過來的翁衍張嘴反對,有些妒忌的意思,“不同意不同意!”
反對的喊聲震天,但在場之人,無人搭理他。
“我是個道士啊,得了道後,後世裡不被疾病困擾,不為金錢憂愁,既然得到了一般人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東西,就要斬妖除魔,做些造福人間的事,要不然這般閑邀邀度光陰,我們視為貪。有時候覺著人間大多疾苦的是因為貪念作祟而出現的,官貪民苦死,妖魔貪人亦苦死。秋空霽海,只是境界。”江硯書解釋,解釋完,深深歎一口氣,“不過卯卯如果不想去也好,人間並非處處平和美好……”
“所以‘貪’字就是妖了,道長,我不曾見過不美好的人間。”翁卯卯頓了頓,說,“但我知道什麽是痛苦,不美好就是十分痛苦吧?”
“意思差不多。”翁卯卯的理解很是簡單,江硯書聽了笑道,“這般說也沒有錯。”
“那我想和道長去看看。”翁卯卯忽而態度堅定,江硯書問為何,她思索一會兒,回,“痛苦是看得見的東西,美好也是看得見的東西,我見美好的事物會笑,反之,遇見痛苦,即使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會感到傷心,我想和道長一起,多一個人面對這些,或許就不會那麽傷心了,而且多一個人,也多一個辦法解決痛苦吧,雖然我的腦袋不大聰明,嘿嘿。”
“怎麽覺得卯卯,好像長大了不少。”翁卯卯說的話從來都是天真的話,難得從口中說出正經話,江硯書摸摸耳朵,有些不習慣了。
“我本來就長大了。”翁卯卯氣呼呼在江硯書面前擺架子,“長大了才能出村的!”
翁衍的聲音,還有江硯書與翁卯卯的談話,翁禦全都聽見了,他不舍翁卯卯離開自己身邊,卻也不能困住她,說是離開,並不是不回來了,既然她想跟著江硯書,那他只能成全。
後來的幾天,翁卯卯帶著江硯書在年獸村四處走動,看奇樹看仙花,看綠湖看煙山,而翁禦默默收拾著翁卯卯遠行的行囊。
衣裳、吃食、藥物、玩具……能想到的都收拾進行囊裡,但還是害怕有遺漏。
翁卯卯和江硯書出村的那天,翁禦還絞盡腦汁想有沒有遺漏:“哦,睡覺的床也得帶上,這可是王母娘娘送來的,睡覺可舒服了。”然後飛身躍起,把睡具叼到了過來。
“唉,卯卯一個月的絞纏就要二十兩呢,花錢可勤,這一百兩夠用嗎?”
“衣服好像也不夠多。”
“藥物倒是夠了……”
“哎呀,潤毛的膏油村裡賣完了,這可怎麽辦呢。”
……
念叨了三刻,直到江硯書說一句這些人間能買到他才閉上了嘴。
分別總是傷心的,翁禦怕自己痛哭流涕,不肯送行,吩咐翁衍送他們出村。
翁衍兩下裡不樂意,卻只能照做,他背了個竹筐在身上,筐裡墊了柔軟的棉花,讓翁卯卯坐在裡頭,而對待江硯書時野蠻無比,和翁禦一樣,老鷹抓雞一樣抓著他飛。
飛行途中,翁衍比翁禦還要嘮叨:“我就不懂了,翁禦怎麽舍得卯卯,想到和卯卯分別,我都要哭了……嗚嗚嗚嗚……”眼淚不由掉落下來。
“我也想哭了嗚嗚嗚嗚。”和哥哥分別的翁卯卯一直強忍眼淚,這會兒聽到哭聲,再也忍不住了,前爪搭在竹筐上哇哇大哭。
兩隻年獸一起哭,別提風雨有多狂了,江硯書成了一絲兩氣的落湯雞。
他們哭聲漸大,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江硯書正要因風雨昏過去的時候,哭聲消失了,只聽翁卯卯聲音嘹亮,叫了一聲哥哥。
是翁禦來了。
翁禦飛到他們身邊,眼皮垂垂,說:“我還是舍不得卯卯。”
“所以你要把卯卯帶回去嗎?”問完,江硯書心窩裡頭中幾下連珠箭,兜的鼻酸,人都來了,意思很明顯,他竟還多嘴問一句。
“不是的。”翁禦形容兒散漫,看著東海的方向出神,“是我要出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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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故事要另外開的